夜,涼如水。
寶兒驀地驚醒,隱隱地似有嗚咽傳來,低低壓抑著,卻又莫名地震撼心扉,仿佛要從靈魂中生出一股悲愴。
她掀開重重紗幃,月光穿過半開的雕花窗戶落在床前的地上,仿佛一小片水漬,光影交織成鬼魅的氣息,壓得低低的。赤金的燭台上紅色的燭淚糾結成一團。室內彌漫著一股淡香,很清雅,混著濕濕的水氣,竟蓋過了香爐裏龍涎香的濃鬱。
她靜靜地穿過長廊,沿著縱橫的遊廊來到院落裏唯一一條通向湖泊的青石板路,一雙赤足輕輕踏上冰涼的石板。那股清香愈來愈濃鬱,像最美的花,要在這沁涼夜綻放出最華麗的美麗。
腳底也變得和石板一樣冰涼,磕碰到散落的石子,尖銳地痛著。兩旁的花草樹木,斑斑駁駁,像睡著了似的,不見一分生氣。偶爾一絲涼風吹過,地麵的影子,歪斜蜷縮,又忽地伸出抓子,近似妖異。
轉過一小叢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清冷的月光下,近萬畝的湖泊上竟開滿了蓮花,銀色的蓮花。田田蓮葉蔓延至天邊,而上麵搖曳生姿的蓮花,或綻放,或含羞,輕靈靈地凝望著月亮。那蓮花發出淡淡的光暈,與天上的月亮遙相呼應。
就在這時,中間的湖水,像被鬼斧神工劈開一般,突然向兩邊分開,旋轉的水流中慢慢升起一朵碩大無比的蓮花,蓮花中央施施然躺著一少年。
少年仿佛睡著。緊閉的雙眼上,睫毛又細又長,微微顫動著,在眼瞼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挺直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如同上好的胭脂,柔柔粉粉。少年的皮膚很白,仿佛很久沒有曬過陽光似的,有著病態的蒼白。少年有一頭長及腳踝的長發,像十五的月光,白得有些透明,卻又任其散落在身上,慵懶中帶著一絲風情,卻又矛盾地交織著無邪,讓人不敢褻瀆。
寶兒一直盯著他的眼睛,這般出塵的人兒該有怎樣的眼睛呢?忽然又輕笑起來,遇見這麼詭異的一幕,不是害怕,居然是好奇人家的眼睛長什麼樣!
那少年仿佛感應到什麼似的,忽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她,恰好對上她的一彎笑眸。
月光下,寶兒看見,少年有一雙深藍的眸子,像最美的夜空,璀璨絢爛。
睜開的雙眸,射出柔柔的光,卻又像最霸道的獵人,絕不容獵物逃脫。那雙眸子,定定地看向寶兒,像認定了什麼似的。
少年的視線緊緊糾纏著寶兒,卻又像致命的毒藥,華麗得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你來了。”低沉的嗓音中偏又帶著一絲綿軟,暖暖的,讓人醺然欲醉。
“我不能來麼?”寶兒眨眨眼睛,忽然調皮地反問道。
“你變了。”少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變醜了?”寶兒再眨眨眼睛,答得有些隨意。
少年看看她,唇邊忽地一笑,如同一朵青蓮在唇邊恣然綻放,瀲灩絕倫。
“你從來都是最美的。”
“是麼?”寶兒不以為然地皺皺小巧的鼻子。忽地又問:“你認識我,是麼?”
少年點點頭。
“你現在幸福嗎?”良久,低沉的嗓音再次發問。
“也許。”寶兒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好一會兒,才答道,“我似乎在找什麼?可是究竟在找什麼呢?是什麼呢?”
寶兒再次抬頭時,見少年起身走下蓮花,像飄落的花瓣,衣擺輕劃過如鏡的水麵,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月牙色的衣袂,飄若流雲,行雲流水般向她走來。
少年很高,一雙幹淨修長的手取下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石,輕輕將它掛在她的脖子上,輕聲囑咐道:“記住,凡是有水的地方均能保護你。如果情況危急的話,這聽花寶玉會喚我出來。”
寶兒望著他,忽地又笑:“如果我有個像你這樣的爹,一定很幸福。”
少年也不惱,柔柔地幫她整好衣襟。
像想到什麼似的,眉頭輕皺,眸光微斂,凝重地注視著寶兒:“不要愛上他,永遠不要。”
寶兒望著他,突然想起飄雪院子裏的那棵海棠樹,樹上的燈籠依舊搖擺,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哀傷到靈魂深處的低泣,苦笑道:“愛不愛上,又豈是我所能左右的。”
少年長歎一聲,看了她一眼,走向蓮花,喃喃低語:“這情字,本來就無根由,又豈能,豈能……”
寶兒也不看他,低低一笑:“我走了。”說罷,轉身離開。麻木的腳底早已感覺不到地底一點點滲透出來的寒氣,以及石礫刺入腳底的疼痛。
“等等。”少年喚住她:“怎麼這麼不小心?”身形一晃,已來到她麵前。
寶兒感到一陣天搖地晃,整個身子已落入少年的懷抱,少年身上若有似無地飄著她聞了一個晚上的淡香,配著他卻不顯得脂粉氣,反而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瀲灩清雅。而這樣的懷抱,讓人產生眷戀般的安心。寶兒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會保護她,直到永遠,永遠。這種感覺就像今晚她來這之前的一樣,她篤定有著這麼讓人安心的清香的人不會傷害她,所以她來了。
少年抱著她,隨意地坐在湖邊青石板的台階上,把她輕放在腿上,掀開紗裙,露出她凍得發青的腳,眉頭皺得緊緊的:“怎麼總是不好好照顧自己?”然後輕掬湖水,清洗她腳底的髒汙,清洗完後,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的青花瓷瓶,倒出透明的液體輕抹在她的腳底,或輕或重地按揉著。
寶兒一時怔住了,旦覺一股熱氣衝上腦門,心怦怦直跳,呐呐道:“呃,那個,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的腳不能隨便亂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