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身後,咫尺處,歌飛默默地站在樹下,明明滅滅的火焰映在眸底,仿佛穿過千年的歲月,癡癡地凝望著眼前的女子,視線落至交纏的手,忽地一頓,額前滑落的發絲遮住了那一閃而逝的淩厲。
渴望以及嫉妒將他的心扼得緊緊的。
窒息一般疼痛著。
“你為什麼會愛上她?”慕容子汐輕聲走到他身旁,也望著那個坐在篝火前的女子。
“如果,有一天我明白了,也許,我已不再愛她……”
“是麼?”慕容子汐心不由一顫,本如春水般平靜無波的眸子,忽地黯淡,仿佛籠著一層輕煙,無奈而悲傷。
他們彼此凝視著,仿佛劃開各自的傷口,結痂的瘡口再次被撕裂開來,鮮血淋漓,迸發出難以言喻的疼楚。
他們……都選擇了不歸路……
歌飛驀地垂下視線,良久,忽然輕語:“我們沒有錯,隻是太愛,隻是太愛……”呢喃一般,不斷低聲重複著,不知為何,眼眶一紅,竟落下淚來。
淩晨,破曉的晨曦穿過稀疏的枝椏,灑下細碎的銀光,夜間恐怖而幽??的樹林,忽而變得美麗而沉靜,淡淡地薄霧自山澗升起,仿佛一位絕色女子終於探出頭來,卻偏偏蒙著一層薄紗,欲迎還羞。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將夜寒自睡夢中驚醒,身旁的篝火早已熄滅,風是冷而濕的。夜寒望去,見是那九個少年中的其中一人,正慢慢向林中深處走去,白色的靴底粘著泥土和草屑,因微濕而有些發黃,顯然已走過一斷不近的路程。他背對著自己,懷中好似捧著什麼,身形有些佝僂。
夜寒悄悄起身,跟在後麵,雖已時至初夏,山中的氣溫並不高,少年步履蹣跚地走進荊棘深處,霧氣滲透到衣衫內,透著絲絲涼意,糾結的荊條不時劃開少年青色的衫袍,少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甚至沒有聽到夜寒被荊條刺到的細微驚呼聲。
走了不多遠,眼前忽然豁然開朗。荊棘叢生後,居然是一大片碧草連天,曼曼草甸上,白雲悠悠,天空湛藍如洗,澄靜溫婉。
少年找了塊雪白的石頭,撩起青衫的下擺仔仔細細地來回擦了好一會兒,方才放下懷中的東西,如此小心,如此憐惜。
風拂起少年的長衫,上揚的衣袂下,夜寒看見昨夜落在馬車前的頭顱,沒了泥土草屑,沒了血跡斑斑,此刻靜靜地立在那石塊上的,就隻是個少年的頭顱,幹幹淨淨的,如墨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閉著眼,仿佛睡著一般,夜寒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那張沉睡的臉上,異常濃密的睫毛在輕輕顫動,好似還帶著淺淺的呼吸。
這般的真實,讓夜寒產生微醺的恍惚:這群被選定為死士的少年們,即使是麵對死亡,也該是如此從容而淡定的吧!
可是,這般的平靜是因為無畏,還是根本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可以從容麵對,這,又該是多麼絕望的認命?
生活已讓他們如此絕望了嗎……
“夜姑娘?”少年看到她,眸中閃過一絲驚異,瞬間歸於平靜無波,手中的長劍並沒有因為夜寒的出現而凝滯,仍在奮力地挖土。
“他叫什麼名字?”說不出為什麼,也許是憐憫,也許是同情……,夜寒忽然很想知道那個少年的名字。
少年挖土的手,忽地一頓,沒有抬頭,隻是靜靜地注視著掌下黃中泛黑的泥土,良久才幽幽道:“沒有。”
“你們……”夜寒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
少年卻忽地笑了起來:“我們本來就是孤兒,一出生就被爹娘丟棄了,又怎會有姓名呢?夜姑娘,”少年頓了一頓:“不是所有人都有名字的!”
“那麼慕容子汐呢?他沒有給你們取名字嗎?”夜寒微顫著聲問。
“有。”少年又笑了起來:“我叫小五,他叫小七。”少年指了指石塊上的頭顱,接著又補充道,“少主在城東的城隍廟挑了我們十人,按照年齡,依次這樣叫下去。這就是我們的名字。”
“這,這怎麼能算!”
“可是我和小七卻覺得很好。夜姑娘,”少年明亮的雙眸認真地看著夜寒:“即使苦不堪言,我們也約定好絕不去找他們。是他們不要我們的,我們也不要他們。我們可以靠自己活得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