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曲水流榭,夜寒遠遠地看見鳳玄離。
帝都的月,圓亮得出奇。淡白的月光滲入朱紅的八角琉璃宮燈,流瀉出胭脂色的薄暈。他的身旁站著一名少女,雪色的絲錦罩衫泉水般流淌在青玉石上。一陣微風吹起他額前的發絲,他黝黑的眸中閃過冰雪消融的暖意。
她的胸口驀地揪疼,寒意一點點自心頭蔓延。
風中隱隱似有一聲輕歎。
她轉過頭,看見是魏紫。
魏紫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流淌著哀憐的憂傷,紫色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她蒼白暗淡的神色。
“中秋的月亮,果然很圓呢!”夜寒輕笑:“這麼的圓,這麼的亮,是不是很美?”
“你為什麼不哭?”
“到今天我才發現,月光可以這麼亮,刺得眼睛疼。”她平靜地說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你該哭的。”
夜寒一顫,笑意凝在唇邊,木然看向魏紫:“我該哭嗎?”
“我不愛他,我不愛他……一個我不愛的人如何能傷我?可是,為什麼,我的心好疼,好疼??…”
“魏紫,我的心好疼,好疼……”
魏紫輕輕抱住她,懷中的女子渾身顫抖,淚水沿著麵頰悄無聲息地緩緩流淌,甚至沒有一聲啜泣。
他從未見過這般壓抑的哭泣,一時間竟覺得眼前淒風殘月,心中頓時淒冷無比。
“夜寒,怎麼不介紹一下這位……”鳳玄離頓了一頓,薄唇微彎:“該說是金主呢?還是恩客呢?”
夜寒一震,自魏紫懷中抬起頭來。
鳳玄離就站在她身後幾步遠,黑色的蟒袍隱在花樹下,麵龐如刀刻,冰冷的視線掃過魏紫,最後落在夜寒身上。
他離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聞到宮中用來薰衣的沉水香的味道,不黏膩,卻幽冷,絲絲縷縷滲入清冷的寒夜。
沒有月,沒有燈,天地間仿佛隻餘他淡淡地眉目。
明明這麼的近,卻又仿佛極遠。
她看著他,卻又仿佛穿過他,看向遠方的空茫。
那黯淡的神色,讓鳳玄離一時恍惚,仿佛立於萬丈雪仞,空山冷寂,又仿佛夏日炎炎,熱風如浪,冰冷卻又熾烈的焦灼著,疼痛不已。即便驚見她生還,春雷乍響,死寂複蘇的澎湃喜悅也不能消減分毫。
良久,夜寒開口:“都不是。”
“是嗎?”鳳玄離神色一凜:“那麼就該是相好的了。沒想到媚閣的花魁喜好如此……”他瞥了魏紫的紅發一眼,繼續道,“不同凡響呐!”
“什麼是相好?”鳳玄離身邊的少女問道。
夜寒看了少女一眼,那是個生長在富貴人家,不知世間疾苦的女孩,天真而無憂,純潔一如昆侖山上萬年來從未被踐踏的積雪。
看著少女嬌憨純真的臉龐,她嫉妒而又疑惑。
如果她真的是司空魅,那麼在這個叫做司空魅的女子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即便是失憶也不能抹去那曾經經曆的一切所留下的陰影。
“相好呢就是《女誡》上講的那些失德的女子在外勾搭的男子。慕雪來自名門貴族自是不明白這些了。不過,對於曾經是媚閣花魁的夜姑娘來講,應該很熟悉吧!”
“當然熟悉。”夜寒冷笑:“說起來也真可笑,偏偏就有那高潔如雲的名門貴族一擲萬金,就為了求像我們這樣下作女子的一笑,不知,三皇子怎麼看?”
“哦。對了,長孫小姐,忘了告訴你了,三皇子也曾經是我的入幕之賓呢。我夜寒能當上花魁,今天能有個這麼俊俏的相好,也都虧了三皇子高貴高潔的身份呢!”
“聽說三皇子要和長孫小姐大婚了,怎麼說我也曾受過三皇子這麼大的恩惠,理應送上一份厚禮,隻可惜我這個低下的煙花女子碰過的東西也是低下的,怕是會髒了長孫小姐呢!”
“你……”少女遲疑道:“你就是那個曾經讓離哥哥深愛的女子?”
夜寒譏諷一笑:“長孫小姐可真是看得起小女子!夜寒是什麼人,陪酒賣笑的風塵女子,哪能入得了棲鳳國位高權重,如清風朗月的三皇子的眼呢!”
“可是……可是……大家都說,離哥哥很愛你,不會娶我的……”
夜寒難以自抑地一顫:“長孫小姐真會說笑。”遂又輕笑,“我愛的是魏紫,他也不嫌棄我原是煙花女子,我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