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簡明扼要:“不好看。滿目瘡痍。”
我咽下舌邊泛起的苦水,淡淡道:“既是如此,勞駕您移駕別地兒,容我上岸穿衣。”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既不是貞潔烈婦,已有如此多入幕之賓,何必矯情?”
我咬碎銀牙和恨吞,其實很想就這麼上岸,我穿著的是一條月白色棉紗襯裙,崔嬤嬤特為我做的,除了肩膊與腿,原本看不見什麼。可是,我被他氣得渾身惡寒,激凸了…….
我實在惹他不起,我甚至不願多費半個字去解釋。靜靜退回湖心,沉入湖底,等待火氣盡散。水波蕩漾,漣漪四起,我一驚,浮出水麵,水波起處卻見他徑直遊向我。
我迅速反向欲遊回岸邊,卻忽覺小腿被扯住,隻來得及下意識深吸一口氣,人已沒入湖底。波光瀲動,水草舞動中的他,唇邊勾起一個小小的弧,環顧四周,神情透著散漫的悅然與新奇,烏黑如墨玉的眼珠幽幽,凝著一片水晶般瑩亮的光芒。這樣的他,我從不曾見過,心中驚駭萬端。
來不及思考他在做什麼,隻覺氣息將盡,立即浮上水麵換氣。他亦然。隻一瞬,我又被拖入水底,他一隻手牢牢扣住我的腰,另一隻手緊拽著我的胳膊,我隻覺寒流陣陣在心間翻滾,手足冰冷。水中浮力太大,我無法施展拳腳。拚力掙紮不脫,隻能任他擺布。好在,他對我並不感興趣,仿佛隻是強拉著我陪他觀賞妙景。
如此三番五次,我氣力將盡,浮出水麵籲籲喘氣,歎道:“四阿哥若要取我性命,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你曾救過我,若要我將性命雙手奉上,我亦無話可說,隻盼痛快點才好!”
四阿哥亦是氣息微亂,眼眸裏溢出冰雪的寒:“從前你欠我的,方才已還清了。從此不必掛懷。我今日前來,隻為告訴你,我救你助你隻不過顧念十三弟待你的心。前情往事都不必再提,你既無心於他,從此不可再牽絆,若再薄情傷他一次,我定有手段令你生不如死,包括你身邊所有親近之人!”語氣清淡,卻是狠厲絕決。
我緘默不語,忍字頭上一把刀,這把刀可以毀去自尊,滅掉溫情,隻留綿綿澀痛。被屈解侮辱,而不能辯,於我而言,已是生苦於死。可是,我隻能默然。
我遊回岸邊,迅疾穿上衣衫。四阿哥緊隨而至,微嗽一聲,“我方才在好奇,何以一個人的笑容可以清澈如湖水。”頓一頓,緩緩道:“你心中亦是定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皇宮中沒有你想要的,你隻收斂那些癡心妄想,安分守己度日罷!”
他潛入湖底隻為探究我的感覺?我微一揚眉,輕言巧笑:“多謝您好心提點!我也想提醒您一句,不要對我好奇。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我縱身躍上馬背,疾馳回程,心中冰涼淒楚,我做錯了什麼?為何他總是一次次擊垮我辛苦建立起來的自尊與驕傲,即便是我曾經以命相許,他竟不知道我其實並不願意傷害十三麼?無盡的脅迫與傷害,他隻會讓我感覺自己是一頭牲口,可以永遠不被尊重,永遠被踐踏如泥。哪怕是曾經數次被他挽救於絕境,我心中竟無半分感激。
武斷如康熙爺,堅執如蘇嘛喇姑,甚至屈辱如十三,都願信我,隻有他不能。是了,他是罵名萬載的刻薄尖鑽雍正帝,他眼裏心中隻有自己,有他所關愛的人。我不能奢求,也根本不需奢求他理解我。我應該感激他今天坦言相告,打消我心中可笑的疑慮,我實在是自作多情。想到此處,精神為之一振,“小倔,咱們去找老莫喝酒!”
莫日根溫暖醇厚的雙眸,托雅俏皮明麗的笑靨,甘冽綿香的奶酒,讓我找回了做人的感覺。我豪飲一大碗酒:“老莫,托雅,這一碗酒為我們三人而喝。不為別的,隻為這草原上最真誠的友誼。”托雅打趣道:“采薇,討酒喝就討酒喝,還弄個巧名頭來,我家的酒都要被你喝光了!”老莫憨笑不語,我毫不客氣:“朋友就是拿來白吃白喝,占便宜的,否則要來何用?”…….
昏昏然,躺在星光燦爛之下,從未有過的空虛惆悵之感襲來,千言萬語也不知該向誰傾訴。誰能解我這紛擾淩亂的情衷?
恨無處去,愛無處去,我忽然迷失了方向。
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滾落,跌在青草間,滴答滴答,落盡無奈傷痛。
“又找莫日根喝酒去了?我等你的退暑湯呢。”十三隱含怒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我連忙坐起,順勢擦去眼淚。十三走近在對麵坐下,我假裝困倦將臉埋在手臂間,不敢說話,怕聲音帶著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