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終於,天色微微發白,陰霾。雖已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眼前的一切還是令我心驚膽顫。小溪已成大河,激流奔瀉而下,發出巨大的轟鳴。水中不時飄浮過來斷樹殘根,不及逃跑的野獸屍體,在旋渦裏團團打轉。而崖洞口4/5已被水占領,隻留有一線天。
水的瀉速與旋渦,令人望而生畏,我無力與之抗衡。一夜斷續不成曲卻不曾停歇的蕭聲,驀地停了下來。我不能再等。
我仔細觀察良久,發現旋渦並不是一直奔騰向下,它們忽左忽右,跳躥著,激起的浪花拍擊著山澗亂石,聲聲脆響。崖洞距我二十米左右。漩渦可以為敵,亦可以為我所用,我不能與之相敵,可以借它之力,好水憑借力,送我上崖洞。我決定賭一把,賭曆史,賭命運,賭我的判斷力。
前方一個漩渦翻卷著一根翠鬆急速而至,方向正朝北,機不可失,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
洄水凸凹翻滾,似沸反盈天的鍋,我身在其中暈頭轉向,隻覺巨大的吸力欲引我墜入水底。我屏住呼吸,努力睜開眼睛,腿夾著青鬆,伸直雙臂,以防腦袋磕在岩石上。手忽地觸及前方堅硬之物,狀若堅石,我拚命死死抓住,一時緊張嗆了幾口水,幾欲鬆手,幸而漩渦力盡,水流漸緩,我得以浮出水麵。
崖洞近在眼前,我大喘幾口氣,快速遊進,洞內水流靜緩,光線微弱,四周景物有些模糊。我急切地搜尋他的身影,卻聽身後撲通水聲,忙轉身看去。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正堅定向著我而來,不容置喙。眉目間隱著不盡的眷戀喜悅,深深的絕決。
我想逃,然而轉頭,身後已經喪失了歸路。
他安然無恙。我微笑,眼中有隱隱的水光,說:“我回來了。”他不說話,隻是緊緊攬我入懷,像似要將我嵌入他的生命。我猶豫著伸出手回抱著他,手心有溫膩粘稠之感,是他為我流的血。我再不猶豫,再不掙紮,隻是流淚貪戀這比水還冰的懷抱。這山洞,真的陰冷無比。他一定從未呆過如此寒潮冷徹之地。
“為什麼要回來,不知道危險麼?以為自己是大羅神仙,永遠不會死?”他刻意平淡語氣,我卻能聽出他欲蓋彌彰的擔心後怕。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從來沒想過要呆在山頂,我隻想原路返回。
我避重就輕:“我說過要回來,我從來言而有信。”
“隻是這樣?”他顯然不滿意我的答案。
我猶疑一會兒,勇敢堅定:“我想看一看那縷簫音的主人,我不願意從此再聽不見那天籟之音。”
他抱得我更緊,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終於問了:“為什麼?”
他輕輕歎息,“薇薇,我不會讓你隻影離去。”他永遠這麼含蓄。
我心中翻騰著那首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可是,他喚我為薇薇,為什麼他會知道?為什麼真的是那首詞?緣定?命運?我無從思考,心中騰起一匹受驚的野馬。狂野的喜悅。
我掙開他的懷抱,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果然,是那雙無限深意,流光沉沉的黑眸。我終於知道,它要告訴我什麼,它說不離不棄。它不再一時隱去,不再飄渺不定。
我的唇邊漾開一抹笑容,我的前世今生,這雙黑眸都留給我無盡的迷惑,今天我終於奇惑得解。我可以不要將來,不問過去,我隻要現在這一刻甜蜜的心滿意足。
他眉間唇邊亦透著怡然輕鬆的笑意,幽深的黑眸柔□□滴,暖暖回視著我。
這一刻,仿佛山水盡退,風雨盡掩,冷痛不覺。八荒六合,唯有他和我。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我驀地想起他的傷,“你方才隱身在何處?傷如何?”
他淡淡一笑:“無妨,隨我上去。”牽著我的手,遊至一處棱石堆砌而成的橫梁下方。
“你先上去。”他托著我的腿送我上去。坐定,我伸手拉他,卻是氣力不足,他亦是疲累無力。五次三番,終於勉強成功。卻是累得氣喘不定,癱倒於梁。
這座崖洞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峻岩倒掛,亂石交疊,橫梁高懸,足夠兩人安憩。
“脫下衣衫!”我正閉目養精蓄銳,忽聞此言,心中猛驚,睜眼望去,他語氣淡淡:“濕氣纏身,會傷風。而且,你要上些藥。”眸中卻有一絲促狹笑意。
我低下頭,輕聲道:“不要,沒什麼傷。”
“要我替你脫麼?”他威脅。
我恨恨,心道:早知你安然,我死也不回來。“我先替你上藥吧。”我轉移注意力。
沒有回應。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輕微的啪一聲,火光照亮了崖洞。我抬眼望去,他正撚著一根枯枝放於火折上點燃,一小堆草枝堆在我與他之間。
他小瞧了我,我也輕看了他。他真的有本事照顧好自己,我是枉費心機。
“非禮勿視,先生教過。放心。”他低著頭簡略說道,光著膀子,烘烤他已然破碎不堪的衣衫。再不看我一眼。
我相信他的話,我相信他無力…….我更相信我瘡痍滿目的身體會令男人失去興趣。脫下外衣與襯裙,挨近火堆,久違的溫暖,讓人四肢暖融融、懶洋洋的舒服。我滿足地輕歎一聲,卻沒曾想,腹中嘰咕一聲。如此怪異可笑,他微嗽一聲,輕輕地逸出笑聲。他的笑聲有些低啞沉悶,啞啞帶著幾分質感。
又是嘰咕一聲,這一回是他幹的好事。我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清脆而明朗,在崖洞中回蕩,漾起回聲無數。
他羞惱瞪我一眼,眼神忽地灼灼燙人。我一愣,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桃紅色的小可愛胸衣襯得肌膚瑩白似雪,因著笑意與喘息,曲線正起伏上下。忙下意識曲腿擋住,這回更糟,襯裙原本褪至小腿處,此時一動,整個滑落,一雙修長腿展露無遺。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才沒有掉入水中。
我大窘,我的內衣內褲皆是崔嬤嬤特為我縫製的。21世紀的普通款式,在他們眼裏應該是□□裸的煙視媚行吧?
我轉身背向他,那裏的傷疤縱橫捭闔,醜陋無比。
氣氛沉靜,一時無話。火光漸弱,溫暖漸涼。
“差不多幹了,穿上罷。”他將襯裙遞給我,我快速套上,轉身拾起外衫欲著卻被他按住手。“那件未幹,不許穿!”他低聲霸道。
我別扭掙脫,他痛苦□□一聲,我忙停下,低頭看他,手背處仍然有血水滲出。我急道:“藥呢?我替你敷藥。”
正視淋漓的鮮血需要勇氣。正視為自己而流的鮮血需要莫大的勇氣。被水浸至發白的傷口,青白泛著絲絲鮮血。心很疼,卻帶著一絲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