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不迭點頭:“一定照辦!八福晉果然才貌雙全,寥寥數筆,線條幹練疾徐,便將這負荊請罪之意盡數畫了出來。”心中頗為高興,我果然沒有對八福晉的性格估計錯誤,敢於大張旗鼓如此行事之人,必是性格剛烈直爽,愛憎分明之人。以誠相待,坦然自若,再加上畫龍點睛的“詭辯”,她倒有幾分可能釋懷。事實勝於雄辯,我沒有失算。
她略有些自得笑道:“從前我在宮裏時,皇阿瑪頗為喜歡我的畫,常常喚我去乾清宮,親自指點,南書房現如今還有一幅我十四歲時畫的畫!”
我心念一動,問道:“可是那幅泰山觀日出?”她驚噫一聲:“你如何得知?”
我順道拍馬:“那畫揮毫潑重墨,筆筆見削峰,氣勢如虹。我起先以為是出自男子之手,卻見篆印中有一“蘭”字,還暗自琢磨誰家的男子取此香豔閨名,今兒才知是八福晉手筆!”
她點點頭,將畫遞給我,“你回吧,你說的話我記下了!”
她畢竟是主子,隻能言盡於此。我絲毫不指望她向我道歉,就此揭過也就罷了!我福一福轉身出門,卻聽她低聲道:“錢嬤嬤是宮裏出來的人,我不曾令她以鐵針傷你,日後你……”
我微一愣怔,想起剛才在院中見到被五花大綁的馮順兒與錢嬤嬤,旋即明白過來,八福晉何以如此好說話,此次她並不是幕後導演,她也是為人利用。我點頭道:“多謝您,日後有機會我會將此事稟明皇上。”她搖搖頭:“不必!今日之事,是一筆糊塗帳也好,是被人暗中算計也好,我都認了!隻怨自己識人不清,輕信讒言。”
我不再多言,腳步匆匆就向外走去,心中亂成一團。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正的敵人竟不是八福晉,此人必定來頭不小,否則如何能收買八阿哥府上的親信?
隻顧前行,冷不防迎麵撞上八阿哥,正若有所思望著我。我忙福身請安,他笑道:“我送你一程!”說著,從隨從手中接過燈籠與雨傘,自顧前行,我隻得跟上。
走出門外,八阿哥走近我身側,欲與我共撐一傘,我連忙推托道:“雪不大,我喜歡走在雪裏,不用傘!”他收了傘,吩咐馬車先行,在頭前等著。我的腿雖無大礙,卻不能疾行。風寒雪冷,他與我默默緩緩前行,路邊鬆柏迎風微微搖曳,偶有雪粒飄落,涼涼的風吹入脖頸,覺刺刺的冷。心裏漸漸寒意森冷,他要陪我走到哪裏?他不應該是陪伴我的那個人。
“我…”
“你…”
我們異口同聲,相視而笑,他微笑:“你先說罷!”我輕聲道:“您回去罷,不用送了,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望您見諒!馮順兒與錢嬤嬤也請您一並饒了去,畢竟他們也是身不由己,聽人指令罷了!”
他冷冷道:“那種背叛無德之人不值得你為他們求情!死有餘辜!”
我啞口無言,心裏卻微微驚涼。馮順兒是八福晉安插在八阿哥身邊的暗探,錢嬤嬤是他人安放在他們夫妻二人身邊的奸細。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背叛與不信任。而這種背叛要用死亡懲罰麼?
說話間,他蹲下身子,攏雪成團,捏實了,用刀剜得中空,然後將燈籠裏的蠟燭取出放進雪團中。一盞晶瑩剔透、宛若蓮花的雪燈籠玲瓏呈現,托在掌心,跳躍的火焰映照出他的輪廓,有一種迷離的寧靜。“你教我的,隻有一次,我就會了!”
我一驚,往後退去,卻被他牢牢握住手臂。“你今天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說得都對,隻有一句不對,我不立側福晉,不納妾,不是為她,而是為你。你曾經說過,讓我等你長大,你會比她們都出色!你說我是皇子,必然三妻四妾,你不在意,隻要把心留給你!如今你長大了,果然足夠出色,你沒有食言,我也沒有,我的心一直給你留著!”他語氣輕柔,卻滿是擲地有聲地堅決。
我忽然就慌亂而心酸起來,我是第三者,我是他與瓜爾佳采薇之間的第三者。可恥而無奈!然而,我隻能可恥:“我都忘記了,我再也不是從前的采薇,您既然已經聽到我說的話,必然明白我心中的想法。八阿哥,請您原諒我,我不能……”哽咽輕泣,我欠他的,隻剩眼淚可以償還。
他伸手輕輕拂去我臉上冰冷無奈的淚水,“你是惱我冷落了你麼?這些年來,我不曾在你身邊噓寒問暖。事務繁忙不是好理由,可是,我隻能如此。我知道你堅強,我也知道會有人做這些……”他語氣酸澀微滯,“我隻為將來努力,我和你的將來。”
我一陣心神激蕩,他的抱負,他的野心,就這麼在我麵前坦露無遺。
我想起十一月間,康熙爺令眾大臣商議另立太子,眾人“異筆同書”
聯名保奏八阿哥為儲君。惹來康熙爺猜忌,反而將太子複立。此時的八阿哥其實已然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危險而不自知,內憂外患的他還有心情與我風花雪月?或者說,他與瓜爾佳采薇深情難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