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場隻不過冷清了兩天,就被另外一種熱鬧打破了沉寂。
托雅胎動,臨盆在際。我和老莫站在布城外,心情緊張而期待。事實上,我手腳發軟搖搖欲倒,幸虧老莫扶住我。一盆盆血色洇染的水端出來,帳中托雅哀切的痛呼,聲聲刺耳。
時間過去得太久。我莫名害怕,曾經有兩條我珍愛無比的生命在眼前消逝,也是這樣觸目驚心的紅色,也是這般人荒馬亂的局麵,也是我想要認做幹兒子的新生命…….
穩婆們進進出出,不見絲毫喜悅神情。我直看得頭暈眼花,老莫的臉色漸漸青白。我難道是不祥人?我哭了起來:“老莫,我不要認你的孩子做幹兒子了!現在就向天上諸神立誓,若能保母子平安,我願意折壽折福!”老莫握住我的手:“采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許胡思亂想!你的不幸和厄運,都已經過去了,咱們都會好好的!”
命運仿佛要驗證這句話,他話音未落,帳中忽然響起嬰兒響亮有力的啼哭聲,我破啼為笑,已有人上前道喜:“給主子道喜了,是一對雙生子,兩個極漂亮的閨女!”老莫撫掌而笑:“好,好,好!”初為人父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稍頃,穩婆抱著嬰兒出來,老莫與我人手一個。老莫逗我:“幹娘,給取個漢人家的名兒吧!”
我看著手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咧著小嘴甜甜地笑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兒純淨如水,與世無爭,就像最初的我們。母愛天性在心底絲絲湧動。
草原的黃昏五彩斑斕,天地間宛如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發著金光的一縷縷雲彩,形態萬千。
此時,彩霞滿天,雲蹁躚。
我仰臉望著天空,微笑:“一個叫采霞,一個叫彩薇,好不好?”
莫日根心領神會:“再好不過!”娜仁托雅,在蒙古語裏就是彩霞的意思。
采一道霞光,織就一個彩色的薇薇。我的天空太過灰暗,從今而後,我要五彩斑斕。
命運曾經虧欠我的,終於償還給我。一對玉雪可愛的小女娃兒,我自以為是,其中一個是雨枝夭折的孩子。
我沒有搬進老莫家,仍然離群獨居,閑言閑語還是要防的。彩薇和乳娘隨我住在一起,托雅半嗔半怨:“名字都和你一樣,這閨女我不要了,送你了!”她無心插柳,卻了卻我一樁心事,我可能一生也無法成為母親,我的生命居然如此殘缺,可是他們,用另一種方式讓我圓滿。他們是因為愛,我同樣缺乏的一樣東西。
我的生活漸漸麵目可愛起來。
彩薇一天天長大,我的柔情與關愛悉數傾注在她身上。是以,我會陪著她哭,隨著她笑,為她拉不出巴巴而著急上火,在看見了黃澄澄的臭臭之後會像撿到金豆子一般興高采烈。事實上,金豆子不能讓我高興。而她可以。
他們杳無音信,他們應該如此,在他們心中總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其實無關痛癢。我願意被遺忘在這相對無爭的角落。
歲月靜好。憂有時,喜有時,浮躁有時,沉靜有時。
歲月是如此生動的一個詞語,輕輕巧巧的兩個字便將所有起伏波折,一一收斂在過去,留下或遺憾或美滿的影子,倉促而又婉轉。然而它又是如此令人心生向往,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在前方鋪展開的,是不是另一份遺憾,或是另一種美滿。惟有繼續默默前行。
鬥轉星移。三個月的彩薇已經學會自己翻身,常常趁人不備翻來覆去,把自己折騰到地上,然後咯咯地笑,渾不覺痛。如此頑劣而樂觀,她是一個牛人加奇人,我汗顏,自歎弗如。
我也學會用弓箭獵獲野兔、山獾,當然,被我獵獲的大多是腦袋上烏雲蔽日,交了黴運的倒楣孩子。老莫狩獵十拿九穩,我是十拿九點九不穩。
老莫晃著腦袋說:“薇薇,你不要對準獵物射,對著它們旁邊的空地射,這樣射中的機會會大一些!”由此可見,我沒有半點天份。我傻樂,老莫越來越幽默。
他們開始稱呼我為薇薇,我原本想把這個昵稱留給彩薇,可是托雅說:“如此一來,豈不枉費了你給她取這名兒的苦心?我閨女可是要像我一樣鮮豔明亮,不能學了你,時不時皺著眉頭想心事,一臉烏雲愁緒……”她被老莫警示的眼神製止。
哦?我竟然常常皺眉麼?我怎麼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快樂。我笑:“我在為你閨女犯愁,人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我看她三個月就顯出了潑皮孫悟空的性子,日後鬧騰起來,看你們兩口子怎麼辦!”
他們便順著我的話岔開話題。言笑晏晏間,我也就不再深想。也不去想為什麼我不願意深想。
如果你曾經見過草原的冬季,你一定會不屑於再流連別處的雪景。草原上的雪下得極盡熱烈,它們從來沒有羞澀婉轉的姿態,有風的時候它們決絕地撲天蓋地,即使無風,它們也安靜卻張揚地飄飄灑灑,果斷幹脆,毫不遲疑。
我十分喜歡,甚至是羨慕它們。奔放而熱烈的姿態,大地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