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月23日星期三晴
這裏的春節和國內一樣熱鬧,一支流亡部隊把濃濃的年味帶到了異國他鄉。
昨晚外麵的鞭炮聲很晚才安靜下來,正要睡去,蘇僮跌跌撞撞闖進屋來。
“一——一鳴,快——快把燈點上啊——門也鎖上,今晚——我我睡你這了,我——我有好些話想跟你說。”他喝高了,滿嘴酒氣,含混不清地說。
“你怎麼了?喝那麼多酒幹嘛,瞧你醉成啥樣了。”趕緊點上燈,倒來一杯水遞到他手上。
“過年……高——高興呀,這——這是咱倆在異國他鄉過——過的第一個年呢。”
“再高興也不能這麼喝呀,快喝點水睡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我不睡,就想跟你說說話,說說心裏話。我有好些話要對你說呢,你——想知道我要跟你說啥嗎?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可我想告訴你。告訴我,想——想知道嗎?快說,不然一會酒醒了就不告訴你了。”
蘇僮語無倫次地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香袋抖開來給我看。紅色的香袋上用金黃色的絲線繡著兩隻孔雀,一隻展開美麗的翅膀,另一隻則在一旁引項高歌。
“瞧瞧,漂亮吧,知——知道誰送給我的嗎?朵嘎給我的。你聞聞,好香。我每天都,都帶在身上呢。”
我知道女孩送香袋意味著什麼,在雲南時常見傣家女孩沒事就在自家竹樓前繡這玩意,香袋繡好了便作為信物送給她們的如意郎君。
“垛嘎幹嘛要給你香袋?”
“我跟她好上了呀。”
“你真跟她好上了?”
“豈止是好上了,我和朵嘎已——已經生米做成熟——熟飯了……我們那個了。”
“什麼?再說一遍,你跟垛嘎咋了?”
“我倆已經是一家人了……”
“啥時候的事情?我咋一點不知道?”
“我跟垛嘎的事情幹嘛讓你知道?就是咱們離開老伯家前一天晚上好上的。”蘇僮興奮地說著,斷斷續續的一席話隻驚得我目瞪口呆。
一個看上去斯斯文文,弱不禁風的書生,竟做出一件天大的事情來。他真和朵嘎有了關係,就發生在離開采藥老人家的前一天晚上。
“你知道朵嘎多美嗎,她——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皮膚好光潔,身體好柔軟,周身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香氣……”
“還有她的眼神,我——我不知道怎麼跟你形容,那眼神裏似一團火,一會又像布滿了柔曼的雲,任何一個男人看見那眼神都會神魂顛倒,無法抗拒那眼神的誘惑,哪怕把命給她……”
“我——我跟她真去伊甸園裏走了一朝。伊甸園你沒去過吧,那裏麵太美了,溪流清澈的看得見底,風是香的,溫暖的,樹上的果子全都熟透了。還有,那裏麵好安靜,安靜的聽得見心跳,聽得見呼吸。一鳴,你幹嘛非讓我走呢?我真不想走,不想再有啥遠大的理想,隻想守著垛嘎,守在她身邊,哪都不想去了。”
蘇僮仰麵朝天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看著手中的香袋,夢囈般地說著,像在吟誦一首情詩,如醉如癡。他真的醉了,一邊說,一邊貪婪地吻著香袋,仿佛那是垛嘎的嘴唇。
“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陽更明亮,照耀在我們心上……”蘇僮吻著香袋,忽然開始唱歌,唱完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將對垛嘎的思念全融進歌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