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9日星期三陰
昨晚幾乎一夜沒睡,周總理的逝世讓我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震驚。悲傷、恐懼、迷茫、所有複雜情感全都籠罩在心頭。想到九年前在天安門廣場參加百萬紅衛兵接受毛主席檢閱,後來周總理來到我們住處,看望我們這些外地紅衛兵的情景,就像是昨天剛發生的一樣,想著想著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依邁在一旁安慰我:“盡管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對你有多麼重要,可他一定是個非常好的人。我知道你很難過,很尊愛他,我會和你一起為他祈禱的,願他的在天之靈安息。”
“依邁,可惜你不是中國人,不知道他在每個中國人心中的分量。他就像慈父、愛他所有的人民,並且將他的一切都給了這個國家、給了他的人民。有個叫冰心的女作家說,周恩來是十億中國人心中第一位完人。美國前總統肯尼迪的夫人傑奎琳也說:全世界我隻崇拜一個人,那就是周恩來。就連聯合國前秘書長馬哈爾德也說過:與周恩來比,我們簡直就是個野蠻人。他就是這樣一位不僅受到本國人民愛戴,同樣讓世界尊重的偉人。
“懂了,你真幸運,你的國家有這麼一位偉大的英雄,一個最好的男人在管理你的國家。”
“可是他現在不在了,永遠離開了我們……”
我跟依邁聊著,聊到深夜,她睡著了,我卻睡意全無,在為祖國的未來擔憂,擔心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呢?是回曼穀去,還是繼續留下來?翻來覆去地想,直到天明。
1976年1月11日星期五陰
兩天來巨大的悲痛覆蓋著中華大地,北京的天安門,新華門,人民大會堂,外交部,和聯合國總部首次位一位國家領導人的逝世降半旗致哀。許多國家的政黨、團體、友好人士和國家元首發來了唁電。
今天是總理火化的日子,大清早電台裏便開始播報總理葬禮的情況。和依邁守在廣播前聽著,依邁忽然問:“一鳴,我知道你對你的國家懷有很深的感情,非常愛你的祖國,可為什麼你又要逃出去呢?”
依邁的問話讓我無法回答,幾年來我無數次地想過這個問題。我愛我的祖國,可我為什麼又要離開它呢?我知道當初和蘇僮說要出去尋求真理,投奔世界革命隻是一個堂皇的幌子,是為我們可恥的叛逃尋找一個借口。如果我倆能和一同插隊的同學抽進工廠,沒人另眼看我們,我們還會出逃嗎?還會狂熱地追求什麼真理,投身世界革命嗎?
國家是什麼?現在我似乎明白了,國家是由無數的個人、小家、疆土、法律、軍隊構成,而祖國隻是依附於國家而存在的一個概念,好比我們的肉體和姓名。因為有了祖國,才讓它的子民有了尊嚴、有了群族感和安全感。
“依邁,你問了一個讓我很難解釋清楚的問題。該怎麼對你說呢,我的祖國是個有著悠久曆史和數千年文化傳承的國家,我的祖先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了若幹個世紀,我的骨子裏刻著它不可磨滅的印記,這是我深愛著她的原因。中國有句俗語叫避禍求福,還有句成語叫馮生彈鋏,你明白其中含義嗎?當年我們太年輕了,自認為懷才不遇,命運對我們不公,以為走出去就能闖出一片天地,才走上這條路的。”
依邁聽著,臉上卻現出茫然的表情:“可現在你已經闖出一片天地了呀,在曼穀生活的好好的幹嘛又要想回來呢?”
“無論如何這兒都是我的祖國呀,我想為她做點什麼。”
和依邁悶在家裏說了一天,傍晚的時候和她來到街上,找到一家飯館想吃點東西。見隔壁桌上幾個人在怯怯私語,話題同樣是總理的去世,焦慮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裏。
“聽說八寶山今天出了一件怪事,一口明朝永樂年間挖的井忽然枯了。這口井在北京最幹旱的那年也沒枯過哦,附近村民都靠這口井取水生活呢。”鄰桌有人小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