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包瑞果然戰鬥力爆表,他拉著許多橙搶到了第一輪第一桌,上的菜最新鮮熱乎,緊挨著戲台子,台上唱戲看得也清楚。
可惜,唱的都是鄉音,任周圍老頭老太聽得如癡如醉,許多橙卻聽不大懂,隻得埋頭苦吃。沒想到,這戲唱到中間,還有和場下互動的部分,那扮演祝英台的角兒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摟著個竹簸箕,向台下討賞。
輪到許多橙跟前時,不知打趣了句什麼,引得眾人大笑,許多橙燥得不行,趕緊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丟到簸箕裏,作揖求饒。
包大人阻止不及,隻好捂臉假裝不認識她。
那角兒收了錢,果然不再糾纏許多橙,返回到台上開始繼續唱,不過唱腔卻跟之前全然不同,扯著嗓子哭哭嚎嚎,台下卻越笑越大聲,更有老頭敲著筷子,拍案叫好。
許多橙開始沒意識到自己仍舊是全場的焦點,直到江楠被他幾個堂兄弟推搡著,尷尬的出現在她麵前。
許多橙艱難的吞下半個魚圓,無辜的望著他:“?”
江楠有點沉痛的歎了口氣,湊到她耳邊說:“台上的人,除了正兒八經唱戲,還承接替哭業務,你知道什麼叫替哭嗎?”
許多橙傻萌傻萌的問:“什麼叫替哭?”
“替哭就是葬禮上收錢,代替雇主哭,”江楠忍著身後陣陣的笑聲,解釋的很無奈,“也就是說,她現在在以你的身份,哭太爺爺。”
望了一眼台上,邊哭邊嘰裏咕嚕的女人,許多橙後知後覺道:“以我的身份哭的?她哭的都是啥?”
“……你真的想聽?”
許多橙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這回連一旁的包瑞也不厚道的笑了,江楠用一種“反正都這樣丟臉了再丟一點又怎樣的”博大胸懷,做起了同傳翻譯:“太爺爺你放心的去吧,重長孫媳婦我啊,一輩子都會守著他,掌家護院我最在行,先生女來再生兒,女的嫁入王侯家,男的教成狀元郎——”
“——停,不要再說了!”許多橙抬手遮住臉,天哪,在這麼多人麵前,給錢替哭也就算了,還發這種偉大宏願,她簡直不要做人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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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過後,是離別。
雖然太爺爺去世已經三天,但是大家總有一個錯覺,他還躺在那裏,在可以看到的地方,他哪兒也沒有去,想哭的時候,就去看他一眼,擦擦供桌上的豆油燈,把燈芯挑挑亮。
條條規規,把所有人的時間占得滿滿的,供飯,燒紙,念經,剛去祠堂給祖宗磕完頭,回來還要商量碑刻怎麼寫。
送走一波客人,又來一波,親朋好友,就這樣扶著棺木,神鬼不懼,說起往事,說午夜夢回,說他笑容依舊。
然而然而,終要到了這一刻,抬著殯棺送葬去,一把火,一抔土,青崗新墳,再不能望。
也再不能,催眠自己,這是一場喜而不悲的盛宴。
江爺爺老兄弟幾個,揪著棺材,倔著不讓抬進靈車,江媽媽抱著姑奶奶們,哭得不能自已,兒孫輩邊哭還要邊勸長輩不要傷了身體。就這樣拉拉扯扯了許久,終於有暴脾氣的族裏老親大喝一聲“別誤了好時辰”,強行把人拖的拖,拽的拽,都塞進了車裏帶走。
長長的車隊開動,留下裝不下的花圈和碾落的菊花殘瓣,一幅幅挽聯在最後的寒冬裏迎風搖曳,墨色的字跡被雨水打濕。
冬天的雨,沒想到比雪還冷。
許多橙在混亂中,退回了屋裏,沒有上車,她沒有勇氣到那個地方,煙筒裏的青煙,剪角的身份證,死亡證明換來的火化單,都是她所畏懼的東西。
至少,在她活著的這一刻,她畏懼著,所以能不見,就先不見吧。
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茫茫然的走在陌生的家園,雨越下越大,腿開始抽疼,來往間都是江楠親戚故人,她想努力走得直一點,正一點,卻事與願違,沒走幾步,就“噗通”一聲,四肢著地,泥窪塘裏的水,濺了滿臉滿身。
經過她身旁的小娃“哇啦”一聲嚇得哭出聲來,怎麼哄也哄不住,他媽媽隻好匆匆說了聲“抱歉”,一把抱起孩子迅速離開。
隨後來了個拄著拐杖的老奶奶,試圖拉扯許多橙一把,結果差點自己重心不穩,一跤摔下來,幸好許多橙最疼的那陣過去了,趕緊爬起來托住她,老奶奶歎了口氣,笑道:“老了老了,不中用嘍~乖孩子,快別哭了,下次走路小心些,快回去換身衣裳,別著涼了啊~”
對,不中用,原來這種感覺叫做不中用,原來,她人未老,卻也不中用了啊……
哭著回到江楠的家,麻木的洗完澡,蜷縮在被窩裏,再哭到睡著,醒來,她感覺有人正靠著她,和衣而臥。
來人自然是江楠。
望著江楠的睡顏發了會兒呆,許多橙揉揉幹澀的眼睛,想爬起身,卻感覺自己有幾縷長發被江楠壓著,她齜牙咧嘴的一下,試圖輕輕拽出來。
江楠原本睡的就不是很實,被她這樣一弄,跟著就醒了,抬手騰挪了一下,讓她抽回了頭發。
許多橙卻又鑽回了被窩:“那個,你先出去一下,我換好衣服,你再接著回床睡吧。”
江楠看了一眼鍾,打了個嗬欠,也跟著坐起身道:“不睡了,我去外間等你,你起來把東西收拾收拾,待會兒包瑞要回上海,你跟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