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還在世時,她雖然本性怯懦,但好歹有所仰仗。因而便是挺直了腰杆戴著嫡長翁主的帽子——母後是個有大才能的人,相貌絕麗,且又六藝皆通。而父親雖然風流博愛,但也從不縱容妾室妃嬪以下犯上,斷沒有幹出寵妾滅妻的事來——所以在那段時間裏,朱闕總還是快樂自信的。
而摧毀她精神的是什麼呢?
是上一世的此時,她悠悠轉醒,帶著巨大的悲傷,卻沒有看見父王身形那一刹的心思百轉——她本來便是敏感而纖細的性子,母親去世,便是愈發的患得患失。昏厥三日父親的不管不問,使她整個人都萎靡起來,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身形,生怕一個失誤露出點滴光芒,耀花了誰的眼。
如果說追根究底的算起來,這便幾乎是導致朱闕一生悲慘的起源和決定因素。
紀雪頓了頓,緩緩垂下頭,遲疑而又悲切的說:“在拂少妃的筠蓮宮。”
她恍惚了一下,又馬上補充道:“主人可是守了翁主兩日了。隻今兒個拂少妃突然來報,說是甯芸姬突發惡疾,主人這才去瞧了。”
朱闕點點頭,眸色一點一點冷下來。
甯芸,可是她的好妹妹啊。
酈王子嗣單薄,不過三女二子。單嫡夫人便育有一子一女,即是她和朱閣。而言少妃的二姬甯嫣,性子沉悶溫和,寬厚樸素,所以不提也罷。但拂少妃的三姬甯芸,可是個不可以以常理相度的女子。
甯芸繼承了拂少妃的顏色,甜美嬌俏,風骨天成,小小年紀便了自懷一份勾人奪魄的豔麗。而她心思之縝密細膩,才是這世間真真難得的東西——無論是在朱闕遠嫁太薑家之前,鼓動她勸說父親為拂少妃提位分時懇切入耳的詞詞句句。還是為了太薑氏未來天子的名頭,不惜成為朱闕的陪嫁,作為滕妾嫁與她的夫君的伏低做小。甯芸的棋,每一步都走的又快又狠,且幹脆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她似乎準確的拿捏好了朱闕的每一點兒心思,甚至可以放棄作為王女的身份和矜持高貴,來確保計劃的實施。
甯芸也確實如她所計劃的那樣,初入太薑皇宮,便吸引了夫君大多數的眼光和私寵。而周朝的婚嫁禮儀本就有的攜庶妹而婚的滕妾製度,讓身為正室的朱闕不但不能對此抱有異議,還得一步步的後退——甚至嬌嬌寵著甯芸,日日勉勵她為太薑家誕下子嗣,好開枝散葉,以盡君妃之責。
而後來的一切一切,都無一不告知著朱闕,自己這退讓,到底是是是非。
朱闕歎了口氣,吩咐道:“紀雪,為吾更衣。”
紀雪連忙勸道:“翁主,還是等到醫師……”
話還未盡,門外已經傳來了通報聲。
紀雪起身去迎,不多時便帶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過來。朱闕認出是酈王宮的大醫師,蒼白著臉對他笑了笑,算是問候。
他給朱闕把了脈,又囑咐了一眾下人一番。紀雪認真記下,方才空出手,和溯水一起給朱闕著衣。
她久違的穿上繁瑣宮裝,心思不由得恍惚了一陣。但馬上回過神來,攜了紀雪,便匆匆向寧禾宮趕。
算起來,她也有二十年,沒有見過母親的模樣了。
雖然如今隻是一具軀殼,倒也可以緩一緩她長久的相思之痛。
更重要的是,朱閣也在那裏。他是她接下來這一輩子,唯一可以挽回的希望了。
寧禾宮距朱闕住的硯嫿宮不遠,朱闕坐著朱雀禦攆,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那座恢宏建築的門前。她抬起頭,屏住呼吸——門上掛著的牌匾走筆龍蛇,總讓朱闕心生出奇異的尊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