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 相遇(1 / 3)

我心安寧

安冉記得第一次看見都寧的那天挺冷的,大概零下15度,安冉找不到那個醫院的位置,一路頂著寒風摸索過去。那條路平時安冉覺得自己挺熟悉,可是找起來具體位置卻暈頭轉向,她站在十字路口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給都寧打電話。都寧的口氣淡定而緩慢:“你沿著你右手八點的方向直行200米,就在你左手邊,醫院大門進來10米後右轉上樓梯,3樓左手就是。”放下電話,安冉抬起自己凍僵的右手看了看,更加迷茫……直到幾年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都寧總說那天安冉穿的是一條秋褲。其實那是一條棉褲。凍得透透的。那天真冷。

安冉和都寧是大學校友。安冉是中文係一屆草民,長得瘦瘦弱弱,倔強而清高。而都寧,醫學院風雲人物,學生會主席,德智體美全方位大咖,哦,當年沒有大咖這個詞,我們稱之為,腕兒。

安冉多年以後經常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在大學裏見過都寧,至少應該在圖書館遇見過?或者食堂?哪怕一起上過愛國主義教育課?安冉想破了腦袋,還是不能確定,因為她大學的時候幾乎無視男生的存在,可以說是,特立獨行,怪物一隻。想到最後,安冉釋然了,覺得不必糾結,他們至少呼吸過校園一片天空的氣息,這已經足夠。

找都寧看病是特別偶然的,在外企工作的安冉畢業就在一家待遇人文都優秀的德國企業打工,由行政專員提升至行政主管後工作壓力見長,哪也不痛哪也不癢但就是覺得哪裏不舒服,同學聚會上有人建議去看看自己學校的師兄,說,你這病得話聊,得找個熟人,長得帥的,態度好的,沁人心脾的。於是,安冉手機上被輸入了都寧的11位電話號。可是,後來安冉才知道,都寧是個外科醫生……外科……雖然很優秀。

安冉七拐八拐的終於找到都寧的辦公室,門有些破舊,上麵掛著一個嚴肅的牌子“醫生辦公室”,安冉看這5個字,心裏倏的有些忐忑,她突然有一種隔世般的期待,那個門裏會走出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對,不是醫生,是男人,安冉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忐忑和期待,可是就是有,那扇門好像出現過在夢裏,這個場景好像什麼時候發生過。安冉站在門外,手指放在那張略舊的門板上,腦海中像地鐵裏飛逝的廣告圖片,一片片,豔麗,連續,但是看不清。安冉眨眨眼,輕輕叩了叩門。輕輕的自言自語說,都寧,你在麼。

門內有聲客氣的“請進”,安冉,輕輕推開了那道門。多少年後,安冉指尖還會帶著那一刻的觸覺,凝重?厚重?莊重?可是安冉明明是輕輕一推,就是這輕輕一推,卻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

安冉看見一個男人穿著白大衣從辦公室的最裏麵走出來,安冉記得她的確是沒有見過都寧,可是,安冉分明在第一眼認出了他,確定這個男人就是都寧,因為這個人,熟悉。他的微鎖的眉,濃密的微揚而顯得嚴肅,但是為什麼安冉並不覺得害怕,其實,安冉很害怕醫院和白大衣裏的人,因為那個地方給她留下太多的痛。但是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人,她覺得親切,一點不怕,盡管他鎖著眉,也不怕。安冉喜歡他的嘴,棱角分明,輕輕抿著,她最喜歡這樣的唇,甚至想伸手上去摸摸那嘴唇的溫度,安冉瞬間感覺指尖滑過一絲溫潤,這讓她心髒砰砰跳動,安冉被自己嚇呆了幾秒鍾,傻傻站在那裏,嘴裏喃喃的念叨,原來你在這裏,你,還好麼。

安冉一直愣在那裏,直到都寧開口說,我是都寧。眼睛看著安冉泛紅的眸子。

兩個人的目光對視的哪一瞬間,安冉好像回到了自己經常做的一個夢境,困擾了她很多年的那個夢境,夢裏那個古代的男人就是這樣看著她,堅定而平靜。安冉不知道這樣的夢從何而來,但是卻是揮之不去,每周差不多就能夢見那男人一次,他的樣子醒來後一直模糊不清,但是,她記得那雙炯炯的雙眼,還有唇,難道不是他麼……安冉站在那裏,仿佛再次進入了自己的夢境,恍惚中有些急促不安,幾秒後,他聽見都寧緩緩的跟她說,你是安冉吧,我們大概見過,很眼熟。安冉,再次愣在那裏,心裏像微風拂過,有些簌簌的麻,這種感覺非常讓人沉醉,和迷戀。都寧看著臉蛋泛紅的安冉,輕蹙的眉微微展開,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說,坐吧,我這醫生最平易近人,都是讓患者坐下說話。安冉輕輕坐下,看著都寧給她倒了一杯水後輕輕坐在她的對麵,微笑的看著她。她霎那間確定了,這個人,就是他。

都寧幹練的問了安冉幾個問題,安冉根據實際情況一一作答,都寧聽了以後還是那樣微笑的說,放心吧,沒有問題,累了就休息休息,你看你長得像個小朋友一樣,應該保持小朋友的心態,像我女兒一樣,無憂無慮,天天活力四射。安冉聽到我女兒這幾個字,好像正在陽光下溫泉裏沐浴的身體,正是全身毛孔舒張,暖暖欲睡的時候,不知道誰當空潑下一盆涼水,瞬間冷到骨子裏,她不自覺的微微顫動了一下身體,喃喃的說,你結婚了……都寧好像有點不自然,她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絲快速掠過的,說不清的暗淡。他低頭不看安冉的眼睛,說,是的,我愛人也是我們同學,畢業後結婚,我女兒20個月。說到這裏,都寧停頓下來,好像鼓起很大勇氣,抬起頭再次看著安冉的眼睛,說,跟你一樣,她剛出生的時候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跟你一樣。安冉聽見他重複的補充的最後一句,聲音已經有些微微顫抖。

安冉不知道怎麼從醫院回到家裏的,她頂著寒風一直步行,一步一步,好像準備邁出某個劫數,卻又好像在不顧一切的邁入。夢裏的那個場景,那雙眼,那對嘴唇,伴著寒風和天空中飄舞的塑料袋一起在她麵前亂舞,她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她隻是覺得冷,冰冷,冷的好像眼淚都會結成冰珠,但是,實際沒有,眼淚沒有結冰,因為安冉在寒風裏摸到自己胸前的大衣,濕了大片。

安冉好像在過去的30年裏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是什麼樣的呢,糾結,彷徨,不安,但是決絕,她肯定自己愛都寧,但是,可不可以去愛,她卻迷茫了。她在自己過往的人生裏,光明磊落,不占塵世,隱忍自立,但是,現在,她卻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站在一片美麗的金黃稻浪裏,掠過那片金黃可以看到遠處天邊的七彩虹,美麗充滿**,但是,風吹過那片麥田低頭,她分明看見對麵的懸崖,深而陡峭,甚至沒有邊緣。她輕輕握緊手心,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裏已全部是淚。她,知道,她愛,不是從第一次見,而是,從前世。前世,他們肯定是夫妻,是那一對,不可分割的整體。

在不吃不喝的三天裏,安冉心裏終於做下決定,去愛,不,是不顧一切勇敢的堅持的,去愛。在做完這個決定以後,安冉像一個原本被宣告死亡,卻終究被告知那隻是誤診的病人一樣,深深的長舒一口氣,仿佛空氣又回到了自己的真空籠宇,原本已經因窒息漸漸歿去的生命突然間複原了過來,甚至,開始有些活色生香的印記。是阿,愛真是個好東西,它讓人哭,讓人笑,它讓人死去,也輕易的讓人鋼筋鐵骨,所向披靡。安冉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微笑,嘴角輕輕上揚,安冉不算一個貌美的女子,但是,她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笑得很溫婉,或者說,暖。是的,安冉是個溫暖的女子,她希望自己恰到好處的溫度能夠讓那個看上去有些冷的男人身心溫暖起來,不要去沸騰,隻是37度的溫暖,就像一個懷抱,讓人不想離開。想到懷抱,安冉鏡子裏的臉微微紅了起來。都寧,我決定一直愛你了。都寧,我們不可以再分開。都寧,我回來了,從前世。都寧,你,還愛我麼。都寧……安冉對著鏡子,淚如雨下。

安冉其實是個不幸的女子,至少從20歲開始是這樣的。20歲以前,安冉是一個跟大多數女孩一樣的鄰家妹子,家境中上,父母雖非大富大貴,但是也算物質豐富,唯一就是由於工作忙,安冉從小就經常自己照料自己,這倒是鍛煉的她一向整整齊齊,幹淨利落,還有一手好菜。哦,安冉是個巨蟹女,也許,理所應當這樣。一切改變是從2000年開始。老天應該是考慮很長時間,花了很大心思送給安冉和她爸爸媽媽一份很意外的成人禮物。那天是8月8號,大學暑假裏的安冉期末考試拿了很好的成績,媽媽獎勵了一條美麗的花裙子,安冉準備穿上它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興奮又雀躍。當她俯下身整理裙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從大腿到膝蓋一大片青紫,“這是什麼?”安冉有點愣住,她撥通在醫院上班的媽媽的電話。媽媽說你來醫院看一下。安冉在掛掉電話的時候心裏有點小噗通,因為那時候正在熱播一部叫《藍色生死戀》的韓劇,難道自己跟恩熙一樣……?安冉馬上搖了搖頭,胡亂的紮了一個馬尾出門了。到了醫院,媽媽親手抽了一管血放到化驗機上,幾分鍾後,哢哢哢打印報告單的聲音在10幾年後仍然在安冉耳邊縈繞,那是一種好似深穀裏傳來的聲音,不大,卻讓人充滿對生死的猜測,或者說判決。結果證明安冉不算是最不幸的,安冉的病是單純的原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不會馬上死亡,但是一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想做就做,不能登山,不能上體育課,不能勞累,也不能,生育。10多年後,安冉經常回想那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但是除了那天是8月8號之外,她好像對那時的記憶特別模糊,隻記得各種檢查的痛,記得父母留滿淚水的臉,記得同學們充滿憐憫的目光……但是就是不記得自己怎麼一步步走過來的。安冉知道,自己一輩子不可能愛了,至少不可能被愛,安冉變得沉寂,變得獨來獨往,變得冷靜默然。那時的安冉,隻有74斤。

從那時候一直到遇見都寧之前,安冉放棄了所有對生命的期待,對愛情更如此,安冉沒有接近過任何一個男人,麵對形形色色的追求,鮮花,文字,邀請,她都像在看別人的故事,冷冷一笑,每次都說一句,謝謝,然後轉身離開。就這樣,10年一晃而過,安冉的青春一路走來,又帶小跑的離開。安冉用過客的眼睛看到一個個閨蜜幸福的嫁人,如同公主一樣站在舞台上接受大家的祝福,鮮花,掌聲,淚水,安冉永遠是坐在台下那個看客,心中充滿激動表麵永遠平靜。在這10年裏,安冉的姐妹陸續嫁人,生子,甜蜜,爭吵,恩愛,背叛,有的選擇結束,安冉一路跟著她們的悲歡離合走來,她知道自己人在呼吸,心卻是死了很久,不痛,無所畏懼,淡淡的,如同溫開水,雲淡風輕,或者是,了無生趣。幸好,安冉還有那個夢,她在夢裏對著那個男人發自內心的微笑,甚至充滿愛情,她可以摸到那個人的嘴唇,指尖的溫潤告訴她還有生命,她還活著。

現在,她遇見都寧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是的,涅槃。安冉,重新有了生命。

安冉的生命,是都寧給的。

2

從那以後的幾天裏,安冉像被下了魔咒一樣舉著手機一次次的打開,輸入,刪除,放下,一遍一遍,閃動的屏幕光標下一次次出現“你,好麼”“在做什麼”“上班了?”“睡不著”,甚至還有幾次仿佛鬼魂附體的打出來“我,好想你”,在看見自己指尖輸入這幾個字之後,安冉深深的打了一個冷戰,手指哆哆嗦嗦慌張的去按刪除鍵,生怕手機係統一時錯亂發了出去,安冉從沒有這樣心力交瘁過,安冉知道,自己是瘋了,一定是。一周後的安冉已經能夠穿進去一尺七腰圍的熱褲,在有一天早上,老板進門經過安冉座位的時候,已經走出去老遠又倒退回安冉桌邊,麵帶驚訝的誇張神情對安冉說:my

lady,你看上去很糟糕!!安冉從他眼鏡片的反光裏仿佛看到一張蒼白如女妖的臉,下巴尖尖,顴骨突出,安冉突然覺得好累,渾身像被鞭打過的抽痛,一刹那間,一切的一切鋪天蓋地的襲來,安冉用手使勁的支撐著桌角,拿起手機,快速熟練的輸入那11位爛記於心的號碼,在信息輸入欄裏寫上“都寧,我好痛”,閉著眼睛發了出去,然後就失去了所有知覺,眼睛一黑,身體像雲一樣飄了起來,恍惚中,竟然感覺很舒服。

安冉高燒退後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情,她在恢複記憶後第一件事是瘋狂的尋找自己的手機,梳妝台,茶幾,枕頭下,甚至翻遍了每一個垃圾桶,最後安冉打電話讓同事找到了在辦公室自己桌腳下藏著的手機。安冉不顧一切的衝出房門,甚至忘了帶皮包,她開車連闖了幾個紅燈一路衝進辦公室,從同事手裏奪過手機的時候雙手已經哆嗦的像寒風中的困獸。當她打開手機看見有一條未讀消息的時候,她的眼淚終於崩瀉而下。這麼多天,她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次次頂禮膜拜,希望打開手機能夠看見未讀信息來自那個號碼的字樣,為了等這幾個來自他指尖的文字,她好像度過了千世萬世,如同他們幾世之後的這次邂逅,讓她可以飛蛾撲火,並且,麵帶微笑。

安冉深吸一口氣,顫抖的按下閱讀鍵,就像等待國王的宣判一樣等待著內容浮現。當她看見手機屏幕上有一行短短的字,這幾個字被她的淚水一遍遍打濕,用力擦掉,再打濕,再胡亂擦掉,最後安冉看清了那是六個字,字字珠璣的烙鐵在安冉的心頭,直到多年以後,直到她生命的盡頭。

“安冉,不痛,我在”。

安冉的生命回到了10年前的鮮活,她的身體好像在漸漸蘇醒,她慢慢的已經可以感覺到春天的靠近,心裏的花像料峭枝頭的苞一樣蠢蠢欲放。安冉每天和都寧都會發很多短信,安冉陸續知道都寧也有那個夢,都寧第一次夢到她的時候就把那個古代女子畫了下來,當安冉從手機彩信裏看到畫裏那個自己的時候,終於知道什麼是前世今生,原來自己古裝的樣子還真是美麗。安冉和都寧每天都會說很多很多事情,文字承載的情感厚重而激烈,他們有太多的相似,兩個人會不斷的同時打出一樣的文字,異口同聲的讓兩個人不敢相信,兩個人達到的那種精神頂峰的融合和撞擊讓彼此折服,或者說欲罷不能。

安冉想見都寧,特別想。再一次,見到他。

安冉一直不會輕易的去回憶那天晚上,每次去想念的時候都會整理好思緒,找個舒服的姿勢,甚至放點緩緩的音樂,然後靜靜的去回憶,就像一個純粹的瑜伽徒在做深刻的冥想。那天晚上。那段往事。可以說是安冉新生命的魂魄。

那天晚上其實兩個人沒有想到會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安冉躺在沙發上跟都寧聊QQ。突然兩個人在同一秒打出“能見麵麼”四個字,安冉有點慌張,手心有點發燙,她回複了“能”之後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電腦屏幕,但是幾秒後她從手指故意留的縫隙裏看到都寧閃爍的頭像下那個宋體的“能”字,安冉的心,瞬間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