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暗淡無光的日子裏,他經常的想起那些年天天和他廝混在一起的同學方圓正。
方圓正基本上是付仁義的縮小版。付仁義長得五大三粗,方圓正長得小巧玲瓏。付仁義有一張超出自己實際年齡1.5倍滄桑的臉。方圓正有一張比自己實際年齡縮小1.5倍嫩稚的臉。他們最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長著黝黑的皮膚。在學校的時候,經常能看到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兩個黑廝形影不離的身影。一度被其他的同學傳為同性戀。
當他把一切的不如意通過電話告訴方圓正的時候。方圓正隻是在電話裏說:“打工就這麼回事,你也不用想那麼多,你在那邊呆得不好就來我這,正好我在這也無聊的很,你來了剛好有個伴,我就不用那麼無聊了。”
“我可能沒那麼快去你那,這幾天總部就要來人接管這家公司,我還等著他們發工資,要晚幾天。”“那你把工資拿到手就盡快來我這邊,到了跟我打個電話。”“好的,我到了給你打個電話。”“嗯,好的,要沒什麼其他的事情,先就這樣了。”“嗯,好的。”然後彼此掛斷了電話。
他們之間的對話沒有什麼華麗的詞語,沒有像桃園三結義那樣一跪二拜三磕頭,也沒有劉關張那樣的文才武略。更沒有那樣的豪情壯誌。他們隻是社會上隨處可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渺小得像是宇宙裏的兩粒塵埃,無力的漂浮在這個繁雜的社會裏,共同生活在社會最底層,在絕望的深淵裏垂死般的向上掙紮著,盡管他們用盡了全身的所有力氣和渾身解數,但依舊改變不了他們在社會最底層的命運,然而在人性的另一麵,他們卻用最樸素最淳樸的方式詮釋著什麼叫兩肋插刀,肝膽相照。
此時的方圓正在四川A城。
在一片淒涼的等待中,總部的會計終於來了,他終於拿到了那點少得可憐的工資,他以最快的速度去火車站買了第二天往去四川A城的火車票,因為汶川大地震,在外打工返回探親的四川人實在太多,幾天以後的火車票早已被搶一空,他隻買到一張站票。
第二天,他即將要離開這座城市,他的雙腿軟得像兩根煮熟的麵條,沒有一絲力氣。滿臉灰色的背著一個大黑包,早已疲憊不堪的他拖著兩個行李箱,也拖著他沉重的軀殼。雙腳無力的來到火車站。這是夏天的黃昏,酷暑並沒有半點褪去的意思,而他的心是冰涼的,他早已厭倦了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但為了生存,為了一個茫然得像蒼穹一樣蒼白的前程,他又別無選擇的繼續漂泊。
火車終於快要進站了,候車室裏的人早已排成長長的長龍,他擠在擁擠的人群裏,艱難的挪動著腳步,進了車廂。車廂裏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空隙,過道上坐滿了人,他好不容易在過道找個空地坐下。火車開始向前滑動,他看著這節擠滿人的車廂,心想這車廂都可以申請一節火車車廂裏塞最多活人的威尼斯世界紀錄了。不記得是哪個偉人說:“時間是擠出來的”。而這節車廂告訴世人另一個哲理:“空間也是擠出來的”。
他想發條短信給陳晨,火車的過道實在太過擁擠,他站起身子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給陳晨發了一條短信:“我今天就動身去四川了,現在在火車上。”“嗯,一路平安,到了記得告訴我。”“好的。”
發完信息,他繼續坐在過道上。每當看到陳晨的手機信息和QQ信息,哪怕是很簡單的一句話,都能讓他滿臉的愁雲慘霧,頃刻間煙消雲散。他腦海裏經常冒出這樣的想法,假如哪天他和她有一個偶然不經意的真實相遇。也許會有如詩畫般美妙的場景,他滿懷期待,但他卻沒有刻意的提出想要見她,因為她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熟悉到可以輕易的說見麵,假如這個時候他提出要去見她,會顯得太過唐突。況且他不想什麼事情都刻意人為的去追求,自認為有些事情安安靜靜,像天意般注定的順其自然會更好。
火車慢吞吞的向著前方滑行,幾個小時以後,車廂裏熄了燈,車廂內外一片漆黑,他喜歡這種漆黑的夜色,因為漆黑會掩蓋一切的存在,掩蓋掉這個世界,這個時候,他屬於這個世界,世界也屬於他。
付仁義曆經火車上二十多個小時的痛苦折騰,火車總算停靠在四川A城火車站。此時天空已經籠罩在一片夜色裏。付仁義強睜著四周滿是黑眼圈的雙眼,挪動著沉重的身子,衣服被汗水侵泡得散發出難聞的餿味,淩亂肮髒的頭發可以擰出油來,他拖著兩個行李箱和背著沉沉的背包。跟隨著人潮人海的人群,走出了火車站。付仁義放下那個沉沉的黑背包,拿起手機打方圓正的電話:“我到了。”“你等等,我馬上就來接你。”
十幾分鍾過後,方圓正出現在他的麵前。方圓正看著付仁義,露出滿嘴潔白的牙齒嘖嘖嘖的說:“你看你這個樣子。還帶這麼多東西,你是來四川逃難的?”其實方圓正的牙齒並非真的白,就像電視裏的非洲人牙齒白是一個道理。因為黑的太出色,任何淺色的東西都被對比得非常光亮。付仁義沒有急著回方圓正的話,而是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哈出一口氣,雖然方圓正平時不喜歡看書,但付仁義覺得他此時用“逃難”一詞來形容他,形容得非常恰當,笑著說:“你這逃難比喻得真好,我還真的有點像是來逃難的”方圓正說:“什麼叫有點像,你就是來逃難的,先回住的地方,然後去吃飯。”邊說邊伸手接付仁義的黑背包,說:“你這袋子裝的什麼,怎麼這麼重。”付仁義說:“一袋子書,是有點分量的。”方圓正說:“你這是來考大學啊,帶這麼多書。”方圓正這人,對外人說話客氣禮貌,對自己人說話,就像掄起機關槍,逮到誰準是一頓狂掃,而且絕不浪費一顆子彈,對於方圓正這點,付仁義早已見怪不怪,心平氣和的說:“我也就這點嗜好啦。花了那麼多錢買的,扔了也太浪費了!隻能帶來了,”方圓正雙手提著沉沉的一袋書朝公路邊上走去。付仁義拖著箱子跟在後麵。方圓正攔停了一輛的士,的士的司機師傅打開後備箱。方圓正小身板的肌肉縮成一團,沉悶的吆喝一聲,將一袋子書提起塞進後備箱裏,付仁義也跟著把兩大黑皮箱,一個塞在後備箱,一個塞進後排的座位上,然後他們鑽進車子裏,方圓正坐在車子前排副駕駛的位置上,付仁義坐在後座的空位上,方圓正對司機說了一個詳細的地址。車子掉了個頭就朝著前方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