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村。
李氏切了盤酸筍,配著粳米粥,一道給姚芸兒送了過來。
剛進屋,就見姚芸兒正立在窗前,望著前方的村路,李氏將飯菜擱下,微微一歎,道:“芸兒,快別等了,先過來吃飯吧。”
這些日子都是李氏在照料姚芸兒的起居,因著李氏年長,姚芸兒一直都喚她嫂子,而相處了幾日下來,李氏瞧姚芸兒性子好,嘴又甜,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喜愛,時間一長,便由著姚芸兒的性子,也不喚她夫人,隻喚她芸兒了。
姚芸兒聽到李氏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又向著窗外看了一眼,方才走到桌旁坐下,端起碗,就著酸筍抿了一口粥。
“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可要多吃點才行,若是將你喂瘦了,你讓嫂子咋去和元帥交代。”
見姚芸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粥,李氏微微著急起來,拿起一個饅頭,不由分說地塞到姚芸兒手裏,要她多吃些。
姚芸兒握著饅頭,剛咬了一口,卻覺得如鯁在喉一般,怎麼都咽不下去。
“嫂子,你說我相公,他會不會遇上官府的人,會不會有危險?”姚芸兒將饅頭擱下,一顆心卻都係在自己的夫君身上,這些日子總是吃不好,睡不香的,想得百竅千絲。
“元帥是啥人,哪裏有人能抓得了他,你聽嫂子一句話,你啥也甭想,每日裏隻管吃好睡好,把身子養得白白胖胖,這才是正經事。”
“可是……相公已經走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沒回來接我……”姚芸兒心頭酸楚,將眸子垂下,露出纖柔的下顎來。
李氏望著她嬌美清純的小臉,心頭便也軟了,溫聲安慰道:“嫂子雖是個婦道人家,沒讀過書,可也知道男人家事多,哪能一天到晚地陪著媳婦?再說元帥是要做大事的人,鐵定更忙了,聽嫂子的,甭多想,哪怕為了這孩子,你也要多吃點才行,瞧你瘦的,哪有點當娘的樣兒。”
姚芸兒聽李氏這樣一說,便撫上微隆的小腹,那心裏頓時變得很軟,將饅頭就粥,強壓著自己吃了下去。
吃完早飯,謝長風便去了山裏砍柴,他雖被袁武留下來照顧姚芸兒,可畢竟是個男子,平日裏隻留在院外,從不踏進屋子裏一步,就連那飯食也是由李氏給他送去,不曾與姚芸兒同桌共食。
李氏見今兒天氣好,便挎著籃子,打算去菜地裏摘一些菜回來,臨出門特意囑咐了姚芸兒,要她好好在家歇著,這才匆匆向菜地裏走去。
姚芸兒閑來無事,拿了針線籃子,坐在院子裏打算給腹中的孩兒做幾件小衣裳,先前姚母為孩子做的衣裳鞋襪,連同那一隻紅色的布老虎,全都落在了家裏,沒有帶出來,此時隻得重新做了。
姚芸兒想起母親,便牽掛起來,也不知自己與夫君這麼一走,家裏怎麼樣了,尤其是娘親,還不知道會著急成啥樣子,爹爹和大姐已經不在了,先前有袁武,家裏無論出了什麼事他都可以幫襯著,可如今家裏若再出個什麼事,那可真是孤兒寡母,連幫襯的人都沒了。
姚芸兒想起娘家,手中的活便再也做不下去了,秀氣的眉頭也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起來,心頭隻盼著袁武能快些來接自己,等事情平息了,他們也就可以回家了。
二八少婦心思單純,壓根兒不懂“崇武爺”這三個字的含義,更不知道他們在清河村的那個小家,是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就在她出神間,卻驀然聽院外傳來一陣嘈雜,接著便是女人與孩子們的哭聲響起,其中伴著嗒嗒的馬蹄聲,與男人們的淫笑。
姚芸兒嚇了一跳,趕忙將針線活兒擱下,見廖家的院門沒有關好,腦子裏頭一個念頭便是要上前去將那院門關上。可她剛走到門口,還未將門合上,便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闖了進來,甫一看見姚芸兒時,那男子便眼眸一亮,猶如發現了珍寶一般,對著院外的人喚道:“老四、老六,你們快過來瞧瞧,這山窩窩裏倒有個天仙兒般的娘們哩!”
話音剛落,那男子便獰笑著上前,一把將姚芸兒抱在了懷裏。
姚芸兒嚇傻了,嚇蒙了,直到被那男人抱在懷裏,方才發生一聲驚叫,拚命掙紮著,她那點兒力氣,又哪裏抵得過身強力壯的歹人,那男子雙臂似鐵,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裏,俯下身子就要往她的臉上親去。
許是被他方才的話音所引,那被喚作老四、老六的人也趕忙跑了過來,剛進院子,就瞧見自家兄弟懷裏抱著一個小娘子,粗粗一瞥,就見那小娘子膚白勝雪,眉目若畫,似乎是嚇得厲害,整個身子都微微顫抖著,一雙眼睛滿是淚光,領口處的衣衫已被撕扯了開來,露出一小塊白膩的肌膚,白花花的晃著人眼,令人恨不得上前,將她身上的衣衫全給扯去了才好。
“這娘們長得可真俊,咋這家沒個男人?”其中一男子將腰刀插了回去,也湊了過來,伸出手就在姚芸兒的臉蛋上摸了一把,頓覺觸手柔潤,滑膩膩的十分勾人。
姚芸兒望著眼前這三個男人,緊緊護住肚子,唇瓣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沒男人豈不更好,這小美人,先讓咱兄弟消受了再說,瞧這一身細皮嫩肉的,八成還是個雛兒。”另一男子淫笑著,眼眸滴溜溜地在姚芸兒的身上打量著,待看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時,卻言道:“喲,這小娘們肚子裏倒是有塊肉,這種貨色,大爺我倒沒有嚐過。”
經他這麼一說,其他那兩人方才留意到姚芸兒的肚子,姚芸兒趁著機會,便從那男子的禁錮裏掙脫了開來,抬腿便要往外跑。
還不等她跑出院子,便有男人抓住她的長發,將她一把扯在地上,姚芸兒摔了這一跤,隻覺得眼前一黑,肚子裏更是絞得疼,隻對著那一步步逼近自己的三個男子哀求道:“求求你們,別過來,我還懷著孩子,求求你們……”
“小美人兒,你別怕,若你肚子裏那塊肉沒了,哥哥我再和你生一個。”其中一男子一麵說,一麵搓著手獰笑,說完後,三人對視了一眼,眼見著便要向著地上的姚芸兒撲去。
恰在此時,上山砍柴的謝長風趕了回來,剛下山,便見有一支馬賊在村子裏燒殺擄掠,男人心下暗呼不好,連肩上的柴也顧不得,握住斧頭便向著廖家奔去,待他一腳將門踹開,就見姚芸兒衣衫不整,滿臉的淚,正被三個男人圍在地上,欲行那不軌之事。
謝長風見狀,眸心頓時變得血紅,揮舞著斧頭,向著那三人砍了過去。
謝長風乃嶺南軍大將,武藝自不用多說,那三人招架不住,對著院外呼喚同伴,待謝長風將三人砍死後,廖家院外已聚滿了馬賊,謝長風一手將姚芸兒從地上抱起,也顧不得別的,帶著她殺到院外,尋到一匹馬後,將她放在馬背,甚至連話都來不及說上一句,便揮手在那馬臀上拍了一掌,待馬載著姚芸兒離去後,自己則留下與那幫馬賊廝殺在一起。
姚芸兒渾渾噩噩,就見紅梅村此時已是人間煉獄一般,到處都是火,村民的慘叫聲淒厲,一些女子則被山賊拖至田裏,蹂躪糟蹋,而老人更是橫屍荒野,甚至一些小孩子也不能幸免。
姚芸兒長這麼大,都還不曾見過這般的慘景,她絲毫不知,如今嶺南軍複又崛起,於燁陽一帶發生暴亂,官府將全部精力用在了嶺南軍身上,一些馬賊便肆無忌憚,趁機燒殺擄掠了起來。
姚芸兒麵色慘白,在馬背上顛簸著,她死死抓住那韁繩,也不知那馬要將自己帶到哪去,這般慌不擇路的不知跑了多久,那馬一聲嘶鳴,揚起了前蹄,姚芸兒雙手不穩,被那馬甩了下去,而她的肚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劇痛襲來,讓她整個身子都抑製不住地發顫,她努力地睜開眼睛,伸出小手撫上自己的肚子,連哼都沒哼,便人事不知地暈了過去。
…………
待袁崇武從前線趕回來時,就見孟餘領著眾人守在帳外,甫一看見他,皆跪了下去。袁崇武見狀,眉心便是一皺,一把將孟餘從地上扯了起來,雙眸烏黑,盯著他一字字道:“究竟出了何事?”
孟餘有口難言,隻得拱手道:“元帥容稟,屬下按元帥吩咐,帶人去紅梅村接夫人,可當屬下趕往紅梅村時,卻見那裏已成一片火海,男女老幼,慘不忍睹,一打聽才知村子裏來了馬賊……”
孟餘話未說完,袁崇武神色一變,攥著他衣領的手更握得死緊,骨節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那她在哪兒?”男人聲音低啞,眼瞳更是暗得駭人。
“屬下領人趕到時,就見謝將軍身受重傷,謝夫人下落不明,而夫人……”孟餘說到此處,額上已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卻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她怎麼了?”袁崇武臉色慘白,心跳猶如擂鼓一般,眼睛裏更是焦灼欲狂,見他如此,更令孟餘不敢開口。
“說!”男人的聲音裏是隱忍的怒意,厲聲喝道。
“等屬下找到夫人時,就見夫人躺在梅林裏,渾身……是血……”
孟餘話音剛落,袁崇武整個人似是被雷擊中一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的目光雪亮如電,呼吸都急促起來,孟餘抬起頭來,喚了一聲:“元帥……”
袁崇武回過神,鬆開了他的衣襟,自己則緩緩轉過身子,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握在一起。
“元帥,夫人眼下正在帳裏,夏老已趕了過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孟餘見他猶如陷阱裏的困獸一般,雙眸血紅,閃著駭人的光芒,心下不免發怵,隻守在一旁恭聲道。
袁崇武牙關緊咬,一語不發地站在那裏,身旁諸人卻沒有一個敢上前勸上幾句,他的身子緊繃著,好似輕輕一扯,就會斷了。
待夏誌生從帳裏走出時,男人倏然抬起眸子,待看見夏誌生滿手的鮮血時,那一張臉瞬間變了,就連一絲血色亦無。
夏誌生看見袁崇武,便趕忙將自己手中的汗巾子遞到了一旁的藥童手中,自己剛拱起手,還不等他說話,就聽袁崇武沙啞的嗓音響起:“她怎麼樣了?”
“回元帥,夫人受了重傷,腹中孩兒……已沒了。”夏誌生聲音低緩,一字字猶如匕首,割在袁崇武的心頭,刀刀見血。
“況且夫人身子孱弱,此次又失血過多,老夫隻怕日後以夫人的情形,很難再有身孕了。”
袁崇武一動不動地聽他說完,臉上卻麵無表情,夏誌生動了動嘴唇,還要開口說話,就見男人一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
夏誌生立在一旁,就見袁崇武麵色深沉,腳步似有千斤重一般,一步步地,向著軍帳裏踱去,短短的幾步路,他卻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