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當年一聲吼
生活谘詢
作者：楊益萍
節前，幾個老同事去浦東金橋看望楊國棟老人。老楊是我們廠40多年前的黨委書記，今年88歲了，卻依然神情清朗、思維清晰。此刻，往事曆曆，我驀地想起老楊當年一聲吼的故事。
那是一個撲朔迷離的年代，一個令人壓抑的年代。我在位於楊浦的冶煉廠工作，想去學校讀點書，老楊不放，說是讓我多一點磨練。於是，聽他的話，我留了下來，在這家企業見識了各式各樣的人和事，見識了當年的時代風雲。
當年的冶煉廠，是上海的創利大戶，年產電解銅萬噸、黃金1噸、白銀12噸，還承擔著援建阿爾巴尼亞鋼鐵聯合企業的重大任務。然而，在那個年代，工廠的秩序被隨意顛覆，開會時興搶話筒、拍桌子，那些動作最猛烈、嗓門最高亢的人，成了最革命的人。一封誣告信可以引來盤踞高位的“小兄弟”的批示，剛從牛棚解放出來的幹部可能再次墜入深淵；一夜間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可以把人說成鬼，把鬼說成人。那些埋頭工作的基層幹部，一麵辛勞忙碌，一麵防備著不期而至的誣陷，充滿無奈的感覺。記得那年企業爭取來一個項目，在食堂上麵加蓋一層，作為會場。要知道當年辦成這樣一件事，多麼不容易！然而，房子尚在建設中，便聽老楊發出一聲歎息：“唉，這會場建好後的第一個會，說不定就是我的批鬥會。”心態何其悲涼！我要說的老楊一聲吼的故事，便是在這種背景下發生的。
那是1976年7月7日上午，我在廠部辦公樓三樓，忽聞一陣鑼鼓聲由遠而近，漸漸而來。順便說一句，當年冶煉廠的鑼鼓隊是蠻出名的，經常在各種遊行集會上展露風采。此刻，那變換著鼓點節奏的鑼鼓隊，便在鏗鏗鏘鏘的聲響中漸漸走近辦公樓，鑼鼓隊的最前麵，有人展示著一張紅紙，看來是一張什麼喜報。眾所周知，那時是很時興送喜報的。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一刻，隻見老楊走出辦公室，來到走廊，對著樓底下的鑼鼓隊，揮了揮手，發出一聲吼叫：“停下來！”樓底下，鑼鼓聲頓時停了下來。人們帶著迷茫的眼神看著走廊上的老楊。隻聽得老楊一字一頓地說：“朱老總昨天逝世了，今天怎麼可以敲鑼打鼓！”人們頓時沉默。是的，那一天，許多人可能沒有聽新聞，更重要的是，由於是非顛倒，當時正處於一個貶低損毀革命元勳的年代。因此，老楊發火了，積壓多時的火氣，一下子爆發了。此刻，所有的人都沉默著，默默地注視著老楊，掂量著他那一聲吼的分量。
多少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老楊當年那一聲吼。要知道，其實老楊當年也是很謹慎的，在那令人窒息的政治氛圍中，他很少說話，總是長時間地抽煙、沉默。隻是在忍無可忍的一瞬間，才會發出一聲吼叫。然而，正是這一聲吼叫，自然而然地顯示了一個人的膽識，流露了他的感情、風骨、品格，讓我記住了，永遠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