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是沙爾利?”(1 / 1)

“誰是沙爾利?”

觀察家

作者:鄭若麟

法國著名社會學家艾瑪紐·托德的一部新作對法國“1月11日精神” 提出了異議,認為從中可以看到一種“極權主義的瞬間閃光”,是對法國社會的一次“撕裂”,它將進一步強化反伊斯蘭主義和激化反猶主義,最終刺激法國社會族群矛盾和衝突的上升。

《誰是沙爾利——一場危機的社會學》,這是法國著名社會學家艾瑪紐·托德的一部新作。5月7日剛剛問世,就在法國引起巨大爭議,成為目前法國最大的思想交鋒的焦點。該書對法國“1月11日精神”——即在《沙爾利周刊》遇襲四天之後爆發的400萬人的盛大示威——提出了異議,認為從中可以看到一種“極權主義的瞬間閃光”,是對法國社會的一次“撕裂”,它將進一步強化反伊斯蘭主義和激化反猶主義,最終刺激法國社會族群矛盾和衝突的上升。兩周來,法國主流輿論社會對托德的觀點進行了激辯。甚至連總理瓦爾斯也在《世界報》撰文反駁托德。法國媒體上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筆仗。“沙爾利派”捍衛“言論自由”即“褻瀆宗教的權利”,而“托德派”則主張應同時擁有“褻瀆宗教和對褻瀆宗教進行反駁的權利”。法國輿論場明顯形成兩大不對稱的對立陣營。這倒從另一個側麵證明托德所稱的法國社會的“撕裂”是恰如其分的。

托德在法國享有相當高的學術地位。他出身名門世家,祖、父輩都是著名學者、記者。他本人在1995年提出“法國社會的斷裂”論點,被當時的法國總統候選人希拉克用在了他的競選策略之中,並獲得成功;希拉克當選總統,托德則名噪一時。我曾在法國參議院的一次題為“美國與世界”的討論會上與其同台演講。我介紹中美關係,托德則提出了一個當時亦曾轟動一時的觀點:作為一個“帝國”,美國已開始進入衰退與解體之中。我們的演講都收入了同一本書中。

托德在《沙爾利周刊》事件發生後,日以繼夜地奮筆疾書三十天,寫出此書。其主要觀點是“1月11日精神”證明法國社會“失去了冷靜”,以一個強大的社會對一個弱小群體說,我們有權褻瀆你們的神靈,我們不僅擁有這樣的自由,我們甚至認為這是我們的責任……托德寫道,諷刺自己和一個古老的宗教是一回事,而羞辱另一個族群的宗教則是另外一回事。以人口學研究著名的托德認為,法國從其地區信仰劃分,可分成基督教勢力較強的保守派,和共和精神即世俗精神占上風的共和派兩大區域。參加1月11日示威人數最多的地區,並非反宗教勢力的共和派地區,如巴黎大區等法國中心地帶,而是中西部等即基督教勢力相對較強的法國周邊地區。這證明了這次示威的“反伊斯蘭的宗教色彩”。而從階級出發來分析的話,參加1月11日示威的人群以中產階級中上層和高齡人群為主;而構成法國社會底層的工人階層和移民族群則基本沒有參加。因此托德認為這一示威證明法國社會在撕裂。

托德提出,之所以法國社會會出現1月11日所謂的“沙爾利精神”,是因為法國中產階層處於嚴重的信仰危機之中,他們深陷某種“精神信仰深度空缺”的狀態。這種信仰的缺失,使得這部分階層找到了伊斯蘭教作為替罪羊。他們從亢奮地反對伊斯蘭教找到某種寄托。托德認為,這就是為什麼近年來法國對宗教問題日益關注。1月11日後所發生的很多事都證明了這一點。如一名僅八歲的兒童被帶到警察局,因為他“讚揚恐怖主義”。

托德的結論是明確的。現在是回歸理性的時候了。應該警惕宗教狂熱的回潮。因為對一種少數宗教的壓迫,不僅會導致這一宗教的年輕一代走向極端化,而且最終會導致對所有少數宗教的壓迫,事實上反猶主義就在重新抬頭。法國出現一批參加“伊斯蘭國”的所謂“郊區青年”(在法國,“郊區青年”是阿拉伯穆斯林的代名詞,因為直呼其為阿拉伯穆斯林是政治不正確的)就是這種走向極端化的結果。這些青年缺少教育、找不到工作,於是宗教便成為他們的精神寄托,並在法國社會的反伊斯蘭教氛圍下走向極端。而反過來,這些走向極端的伊斯蘭分子則會強化法國社會的反猶趨向,從而使法國社會加劇動蕩。正是從這一觀點出發,托德反對“1月11日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