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高產衛星”的浮沉錄
往事回顧
作者：龍誌毅
1958年的元月下旬，已經快過春節了，我們在台江縣（貴州省黔東南州的一個縣）參加勞動鍛煉的同誌突然接到通知，立即趕回貴陽有緊急任務。並說明鎮遠團地委將為我們解決赴貴陽的交通工具。於是20多個人背上簡單的行李，分別從自己所在的村寨一早出發，一天走了90裏路趕到鎮遠。聽團地委同誌說，團省委已準備開青年社會主義積極分子大會，召你們回去可能同此事有關。
原來他們為我們準備的交通工具是包了一輛解放牌大卡車。20多人擠坐在車廂裏，瑞雪紛飛像是演了一場“風雪夜歸人”。晚上9點過鍾回到貴陽，任務果然如鎮遠團地委所猜想。
我們回來後的第二天便投入戰鬥。我和另外3個同誌被派往畢節，幫助團地委總結該地區的典型經驗。到達畢節時，團地委書記盧泮水到山東省親未歸，但任務已經通過電話布置。順便說一句，當時團地委以上的領導均為南下幹部中年輕資格老的人擔任。團地委的同誌見我們去了很高興，將一大堆材料搬出，要我們挑選。我們並不想在這些太簡單或太冗長的材料中發現成品，隻想找線索。在畢節的第二天或第三天，我接到機關辦公室打來電話，傳達團省委書記汪行遠同誌的指示：正在舉行的全省勞動模範大會上，發現金沙縣禹謨區有一個民豐青年突擊隊，創造了每畝產稻穀3025斤（以下簡稱3025）的全省最高記錄（在當時也是全國最高記錄），《中國青年報》駐貴州記者已在勞模會上采訪了該生產隊的隊長並寫出了初稿。要我們抽一兩個人趕赴現場，進一步核實並深入總結經驗，作為團代會上的重中之重的典型。
我深知這件事的分量，絕不能等閑視之。於是便和同去的負責人之一安東商量，由他和另一位同誌留下繼續參加團地委的會議，我和朱夢俠二人去金沙。為了有一個向導，我們拉走了金沙縣委前來參加會議的那個同誌。
我們三人乘車到黔西，但黔西至金沙沒有固定的班車，臨時搭車也沒有多大把握。在黔西招待所遇到金沙中學的幾個教師，其中一位還認識貴陽南明區甲秀小學校長趙容霞，據說是她的親戚。他們準備走路回金沙。為了趕時間，我們便決定和他們一起步行前往。一群人熱熱鬧鬧地步行了一天，來到三重堰鎮投宿。在一家旅店裏四五個人擠在一張床上，馬馬虎虎睡了一個晚上，次日清晨繼續向金沙趕路，於10時左右到達金沙與黔西的交界處，也是我們的目的地禹謨區。我們打算在這裏住上一兩天，到民豐生產隊核實、總結，然後再到縣城向縣委彙報我們的結論，並聽取縣委的意見。
事也湊巧，我們剛走進位於路邊的鄉政府，緊跟著便進來了兩個中年人。他們共同的打扮是：頭纏白布帕子、身著對襟上衣、西服褲，腳穿麻耳草鞋，其模樣倒像舞台上的“農民”。陪同我們的團縣委同誌連忙起身介紹，原來是禹謨區的區委書記楊品良和副書記XX（記不清了）。他們那身打扮似乎正在成為眼下的一種時尚，表明“幹部群眾化”。兩書記都肩挎一支火藥槍，不言而喻這是為了隨時“除四害”用的，很有點“大躍進”的時代特征。
區委書記告訴我：省委農村工作部副部長劉蒼岩帶領的一個參觀團已經到達縣上好幾天了，預定今天上午前來現場參觀“3025”，他們二位就是前來迎候的。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似乎這樣一來我們的任務就有了可靠的依托，心頭一下子便踏實了。不僅因為這是一個高規格的參觀團（據說以地、縣委的領導為主），他對“3025”的肯定或否定自有很大的權威性。更主要的是領隊劉蒼岩是老農村工作幹部，1955年我和省銀行一位同誌受省委農村工作部派遣，帶領一個工作組在遵義高坪調查互助合作，當時劉作為遵義地委分管農村工作的領導在高坪蹲點。朝夕相處，我感到他是一個作風踏實的工農幹部。他對“3025”的態度，無疑地可以作為我們的依據。因此便決定等參觀團來了和他們一起下現場。
參觀團一行約12點過鍾到達，我們和他們一起步行去民豐生產隊。這裏離公路不遠，一會兒就到達了。參觀和介紹都是站在那塊大田周圍進行的。其實主要是聽介紹，稻子收了田已早犁了，還有什麼可參觀呢？無非是給人一種身臨高產現場的感覺罷了。介紹人是個中年農民，好像就是民豐生產隊的隊長，在省勞模會上放衛星的也許就是他吧？我和圍在田邊的參觀團員們一起，懷著極大的興趣聽他的報告。但未免令人有些失望，除了“3025”這一驚人的高產數字，他並沒有談出什麼叫人信服的技術措施，隻是一些一般化的生產過程：多施肥啦，多除草啦，即時滅蟲啦，等等，這些都是極為普通的生產操作技術，如何一下子就獲得了超出平常四五倍的收成呢？令人不可思議。整個介紹在平靜中進行，隻有一個基層幹部模樣的人提出一個問題：“用的是什麼良種？”這很重要。回答是：“麻粘。”稍有常識的人都清楚，這是極普通的稻種。提問者隨即下到已犁過的稻田中拔出一蔸尚未腐爛的稻樁，仔細觀察了一番，便一聲不吭地回到隊伍中。作為領隊的劉部長卻始終隻聽不提問，更不作肯定或否定性的評論。專程前來陪同的兩位書記在我的記憶中，他們既沒有補充發言也沒有請參觀團留下“寶貴意見”。在生產隊長介紹完畢後，參觀也就結束了。給人留下的印象是：“3025”已經定論，勿需再由誰來重作鑒定。來參觀就是來學習，如此而已。但我們還另有任務哩，眼看參觀團不吭不聲地就要離開，我有些著急了，便走到劉部長身邊低聲詢問：“劉部長你看怎樣？”他微微一笑：“回到縣上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