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已近尾聲，我百無聊賴地敲打著玻璃窗，淅淅瀝瀝的窗外模糊了一切，茱莉走到我身邊低聲說：“董事要見你。”
我瞧瞧時間，離下班隻有5分鍾，我開始收拾摞了一辦公桌的文件，對茱莉說：“已經到下班的點了，告訴她有什麼事明天再做，我要下班。”
“好像跟公事無關，她在等你。”
我歎了口氣，“她又想幹嗎？你不說我不去的。”
“明天是你的生日，她為你定了駕跑車，大概與這事有關吧！可兒，你還是自己去和她說，好不好？我今天還得去接兒子放學，求你了，隻當幫我的好不好？”
“好吧，看在你兒子的麵子上，不過你欠我個人情，不能忘的呀。”
“明白，明白，那份文件我已經幫你做好了，明天就給你。”
我走向董事室，茱莉如蒙大赦，我敲了三下門，門吱得從裏麵打開，麗華坐在碩大的辦公桌後，一手握著鼠標、一手翻著文件夾。
我知道她已經連續工作一天以上，可是她臉上並無倦容，整個人看上去如出水芙蓉般清新亮麗。我不知道她吃些什麼藥丸以補充她每天消耗的大量體能，在那張奢華得近誇張的辦公桌的最下層抽屜裏擺滿各式各樣的藥瓶，都是她的禦用醫師胡飛開的。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些什麼藥，治什麼病，麗華不讓任何人碰那層抽屜，包括麥先生。
她示意我坐下，等了十幾分鍾後，她終於放下手頭的事，從那層抽屜裏摸出一粒淡粉的藥丸放進嘴裏。是藥三分毒，可我從不問她吃的是什麼？也從不勸她少吃藥，對身體沒有好處之類的話。我們都是K家的女人，沒有必要講廢話。
一分鍾後，她原本雪白的臉有了絲紅潤。她開始咳嗽，停了一會又猛咳了幾聲，這種快速奇效的藥丸必然對人的身體會有極大的副作用，我冷眼瞧著她，無休止的工作加上常年累月的藥物簡直就是慢性自殺。
“陳叔說，5號分店廚房重新裝修的批文昨天就交到你手上，你的意見是什麼？重新裝修的理由充分嗎？廚房裝修不影響正常營業的措施是什麼？”
還是公事！她認定我根本沒有看那份批文，所以在問題裏暗藏陷阱，一旦我中套，她便會借此批我一頓，扣我一頂不能勝任工作的大帽子，然後將我套上婚姻的繩索。
“陳叔叔可能記錯了吧。5號分店提出的不是重新裝修廚房，而是頂層的客房。那層有3套套房的牆紙起了裂縫，浴室的瓷磚發黃，我認為重裝很必要。現在正值酒店淡季，入住頂層套房的客人不會多，除了那3套，還有5套可供客戶正常使用，不會影響5號店的正常營業。”
陳叔暫任K的第一副董事，他年逾花甲，在六星級酒店業屬於北鬥泰山極人物。他肯在K出任副職，一是因為對K的感情，當初K成立時，他就是元老之一；二是對母親的感情，傳聞他年青時追求過母親。
“噢，原來是客房，陳叔肯定是記錯了。”麗華輕描淡寫地帶過，轉入正題：“聽說你和邁克進展很快，這很好。他的出身雖然不夠光彩，重要的是麥太肯承認他，別的都無關緊要。”
“如果麥先生隻是一個普通人，你會嫁給他嗎？”
“當然不會。”麗華無聲一笑，仿佛這是世界上最不值得回答的問題。“明天晚上的生日宴會上會宣布你們的婚事，明晚實際上就是你們的定婚宴，希望你不要出錯，這關係到K的顏麵和前景，可兒你終於長大了，可以為K盡點力了。”
“我寧可不是K家的人。”
“可惜這不由得你選擇，可兒，你認為說這些孩子氣的廢話有意義嗎？”
“麥先生也讚同？”
“他為什麼不讚同？Mal名下的產業那麼多，能有一個兄弟來幫，何樂不為？”
“即使那個兄弟是個野種？”我惡毒地說：“所以他會讚同我們的婚事，用美人計來綁牢他，有我這顆棋子日日夜夜埋在他的身邊，他就算想有什麼圖謀也難逃你們的法眼。”
麗華欣賞地看著我：“可兒，你確實是長大了，不過還不夠明白，有些事自己懂就行了，又何必說出來呢？於事無補，徒添口舌之爭。”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麼好處？”我不理她的茬，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被人賣了還不讓問問價錢嗎？
“我幫了麥先生這個大忙，他必謝我，他這人你最清楚，恩怨分明，日後不會虧待K的。”
我最清楚麥先生的為人，她如此說是故意還是無意，從她的臉上我探不出任何端倪。夫妻做成這樣，麗華也算極致了，我實在無語。“好了，去看看我送你的車，沃爾的頂級跑車，你會喜歡的。”“我已經有兩輛跑車了。”“噢，是嗎？走吧，請你吃晚餐，我都快餓死了。”我跟在她身後，懷疑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裏在裝了那麼多的藥丸後還能裝下什麼食物？麗華的寶馬停在樓下二層，我正準備上車時，她突然彎腰捂住嘴一陳幹嘔。我的心刹那間凝固，等她恢複平常，我才問：“你懷孕了？”她難受地撫著胸口，過了幾秒鍾才回答：“不是的。過去的36個小時我顆米未進，隻不停地喝咖啡，過一會就好了。”我知道這十年來，麥先生和麥太最大的心願就是期望麗華的懷孕，可她還終日吃些不知名的藥丸，這是懷孕的大忌，麗華不會不清楚，用不著我多嘴勸她。“我覺得你還是應去醫院檢查一下，如果真是懷孕了，******是會影響孩子的發育。”麗華的臉色已恢複如常，她定定地打量我，仿佛女王對臣子的俯視，良久她才微笑著說：“這還是第一次，你肯勸我。”車窗反透出我的臉，俏麗的眉眼，鮮紅的嘴唇足以勾起任何年齡男人的欲望，隻要她不在，我就是人群中最美麗的那一個女孩！我拚命抵住咬碎指甲的想法，在她女神般的美貌氣勢下，我無言以對，隻是默默走到駕駛門那邊。“你想做什麼？”“我來開車。”不顧她的反對，我已經坐進駕馭室。“可是，我的車從來不讓別人碰。”“凡事都有破例，何況，車隻是車又不是男人，快坐好吧，明天才是我的生日，我還想平安活過23歲呢。”她沒有再反對，我調了調後車鏡和座位的高度，發動車子。夜風如精靈般在車廂裏川流不息，我們兩人再沒有交談，我一手握著駕馭盤一手撐著車門。車道幾乎沒有車，隻偶爾從後麵追上一輛車，又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我搓了搓鼻子，空氣裏彌漫著蘭花的香氣，這是麗華最喜歡的香水，我連打了兩個噴嚏，打開了所有的車窗。香氣淡了點，我又搓了搓鼻子，麗華皺眉說：“這種舉止與你的身份不相當，明天晚上可不能這樣子，隻有窮門小戶才這麼沒修養，你是K家的女兒，言行舉止就代表K的形象。”我厭煩地加踩油門，隻用能逮到任何數落我的機會，她都不會錯過。“還有你開車的樣子，我一直忍到現在才說，一手撐著車門，一隻手扶駕馭盤，這完全是標準的的士司機形象，哪有名媛的氣質。如果讓外人拍到，又會惹些無謂的麻煩，如果傳到麥太那兒，她還不知道會說些什麼刻薄的話。”我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腳下的感覺有了異樣，她看我不作聲，愈說愈帶勁，我突然大叫了一聲：“別再嚼了！”“可兒，你這是什麼態度？”她的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我顧不上她的情緒，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大，她也有點察覺，問我怎麼了？“要出事，”我雙手扶牢駕駛盤，“車在漏油。”“什麼？不可能。”“你聞這味道。”我天生對汽油敏感，空氣裏的汽油味完全地壓住了香水味，“而且，你看這油表，下得這麼快，一定出問題了，剛上車時我看了油表的，就這一段路油少了整整30升，這車一定是在漏油。”麗華臉刹得慘白，“停車，快停下！”“你以為我不想停？停不了，刹車壞了！”不光是漏油，這車的刹車也不靈，我嚐試著將車速減慢，可是沒有用，刹車完全不起作用，車子以100公裏的速度在空曠的車道上行駛，隨時會發生撞車、翻車。或者，是爆炸，我看了麗華一眼，她淚眼朦朧地瞧著我，幾分鍾、幾秒鍾後我會和她一起葬身在這車裏。她的手不停地顫抖，“那，我們，怎麼辦？可兒，我們會死嗎？”如此驚慌失態的麗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心裏感到一絲痛快，即使是此時此刻。“媽媽為什麼要殺死，爸爸，我，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現在，沒有機，會了。”麗華的嘴唇抖得厲害。她果真知道真相！10年來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麼媽媽要這麼做？為什麼？她會像砍死一條野狗那樣，砍死父親，為什麼？僅僅隻是為了一個女人，不可能，這絕不是我印象中的媽媽。車子開始左右搖擺，我已經很難將它控製住，麗華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她在哭泣，真是天知道，當年她對著爸爸的屍體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現在倒好，哭了，還哭出了聲。看樣子，人的眼淚隻會留給自己，我呢？為什麼沒有流淚，短短的幾秒鍾裏，我的腦海裏閃過太多太多的念頭，難道我這人冷血至此，連為自己都舍不得流一滴淚。“可兒，至少，我們還，能陪在，一起，媽媽也會高興的。”前方岔道突然冒出一輛大型貨車，我真是懷疑連老天都要收我們，這輛從天而降的貨車就是我們的墳墓。我下死勁地按喇叭，希望它那避開我們，可那輛貨車完全沒有聽到，依舊在前方開著，200米、150米、100米，離它越來越近，我手中的駕駛盤似有千斤般沉重，越來越不聽我的使喚了。麗華捂住臉，發出尖銳的叫聲，那聲音是那麼恐怖，我簡直快要受不了了，隻有50米的距離了，30米，完了，我幾乎放棄，眼睜睜地看著整輛車子向貨車撞去，我幾乎已聞到空氣中濃厚的死亡氣息，就算沒有撞死，泄漏的汽油也會立即引起爆炸，我和她死無全屍。千鈞一發，我突然看見左前方出現一塊隔離島，我幾乎要高唱“哈裏路亞！”麗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我粗魯地吼了一聲：“把頭抱好，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