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這個,娘要見紅塵姐做什麼?”
老三拿出本子。寫了一句。
他口不能言。到是兄弟三人裏讀書最多,識字最多的,兩個哥哥隻是認識幾個字。能算得清楚帳,他卻認認真真念過書。
“紅塵姐我也不太清楚,隻聽別人,她本是蔣家莊的人。後來發現自己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又被養母不容。這才斷絕關係,現在在闌珊書院讀書,鄉親們對她到沒多少詬病,似乎是她養母有些問題。”
隻聽紅塵是闌珊書院的學生。秋家兄弟們就安了心,既然能考入書院,自然是品德極佳的人物。
可母親找人家作甚?
一時間。三兄弟腦洞大開,難道是娘親知道了親爹的消息?紅塵姐是他們爹爹再娶生下的孩子?年歲不對。那是孫女?
如果紅塵知道這三兄弟的想法,登門的時候,也許就不會因著這幾位客客氣氣,而對他們心生好福
秋老太太催得急,紅塵當日便乘車去秋家,其實她略有些猶豫,這幾日推算秋老爺的死期,越推算,越覺得不對,猜測的答案過於匪夷所思,偏偏連玉玨空間裏的大能都好奇,替她推算了下,結果著實不好。
她思緒有些亂,隻並不是真正沒見過人間慘事的姑娘,麵對秋家三兄弟時,也僅僅略微顯得沉默了些。
秋老太太在堂屋裏坐著,麵容慈祥,一頭銀發,手裏抱著那個娃娃擺件,一揮手讓兒子媳婦們退下。
秋家老大回過頭就有點兒別扭——客惹門,怎能不奉茶水?但母親發話不許進,誰也不敢進去。
“原來竟是個姑娘。”
秋老太太看著紅塵,頗為意外,歎了口氣道,“多年心結,竟讓你一個女孩兒看破,還是身處局外之人。”
紅塵低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一下子猜到了,就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
秋老太太顯然也是這麼想:“聽姑娘能通靈,或許就是我的夫君主動告訴你,想讓這個秘密大白於下,他不是個負心人,卻背了這麼多年的惡名,想必也心有不甘。”
也許紅塵是外人,老太太話無所顧忌,也或許是她沉默太久,如今想要傾訴,紅塵正好撞上,老人家打開話匣子,微笑道:“你還,大約沒挨過餓,不知道挨餓是什麼滋味……四十年前,大周初立,四境不安,周圍都在打仗,咱們龍椅上坐得這位子還是幽王……這話是我夫君告訴我的,我可不出來,隻知道那會兒日子難過得很,別吃飽飯,鄉親們家家戶戶都是吃了上頓就得愁下頓,一有個災人禍,賣兒鬻女都尋常。”
紅塵沒話。
別以前,就是現在,那些個災荒連年的地方賣兒鬻女又有什麼新鮮。
“我記得那一年,赤地千裏,顆粒無收,我剛生了三,夫君身體也不太好,家裏一連半個月沒糧食,外麵的樹皮都扒幹淨了,村子裏還有族裏的父老,就商量著要易子而食。”
秋老太太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淡,好像的不是什麼淒慘的事,僅僅是把那最平常的生活講述出來。
“夫君身體不好,這災又不知何時才能度過去,家裏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就與夫君商量,莫不如拿三兒去換點兒糧食,他是個啞子,就是活著又能活多好?再,大人都沒糧食吃,我連奶水都要擠不出來,快給他喝血水了,又如何能養得活一個嬰兒。”
明明秋老太太沒有太激動,但紅塵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我的時候,夫君看著我,看了好久,我長得不好,皮膚黑。也不大會化妝,他卻不同。”秋老太太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上掉下來一塊兒大餡餅,砸在她懷裏,她既暗喜,想吞了,可含在口中又怕這裏麵有毒。最後發現確實是一塊兒很好的餡餅。反而疑惑,這東西怎麼就給了自己?
“我夫君是個極好的男人,我想。我這輩子,下輩子,哪怕十輩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他看著我,老隻給他這五年好日子。命不久矣,希望能好好陪我一日,帶我去玩一。”
秋老太太歎氣,“我哪兒懂他那些。他吟詩我也聽不懂,可隻要他高興,我就高興。那真好啊,我夫君真溫柔。沒那些我不懂的話,隻告訴我,他喜歡吃我做的飯,尤其喜歡肉幹,我就笑他,肉幹哪裏好吃,又浪費,還硬得很,可他,隻有一個好處,放得時間夠長,看見了知道是肉,人就能撐下去,也就足夠了。”
“他那麼好,什麼我也同意,他肉幹好,那東西就是不好,也隻能是好的。”
“那一晚上,我睡得特別香,第二卻發現他的身體冷得厲害,就那麼死了,我握著他的手,坐了好久好久,也可能並不久,隻是我感覺時間長,他在桌子上留下了幾個字,肉幹,活下去。就這幾個字,他教了我許久,我都學會了,他還一遍又一遍地教,生怕我忘記似的,一瞬,我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他一向懂得怎麼支使我,也知道我違抗不了他。”
紅塵指尖發涼。
秋老太太卻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
“我照著他的意思做了,自己一個人。本來是想拿他去換個別的人,但我一個女人,剛生完孩子,身子又弱,哪裏又能去?真是,也不知道當時是哪來的勇氣,可我做得特別好……他不知道,從那開始,我每一拿起他送的娃娃,就能看見他,看見他一臉悲傷,我知道,他想我去陪著他,但兒子們怎麼辦?三個孩子,身有殘疾,沒六再沒了我,還能活嗎?”
“其實,無論有多少……並不夠吃的,也不能保證餓不死,但就像他的,肉是好東西,隻要有,孩子們想一想便有了勇氣,我們一家四口,拚命努力地掙紮,活著,終於熬過來了。”
秋老太太的眉眼舒緩,卻流下一滴淚,“孩子們長大成人,連三兒都娶了媳婦,我也能走了……可怎麼又見不到他?”
紅塵咬了咬嘴唇,瞳子微微收縮了一下,忽然就有一種莫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