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姓許的這幾個人,連素素在內,都傻了似的看著紅塵,許彬甚至打了個哆嗦:“……媽。”聲音含糊不清,一個字就戛然而止,把頭低了下去。
紅塵隻是買了些東西,但是許家的人看得清楚,她選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從最熟悉的店麵,從最熟悉的人那裏挑選的。
許老頭嘴唇發抖,趴在窗戶上看那家隱藏在巷子內,和農家院一樣,根本就沒有招牌的店:“多少年了,有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沒想到它還在。”
“那估計你去的時候,這家老味道是現任老板的爺爺經營的。”
紅塵輕笑。
終於到了許家食齋,許彬以為自己不會進去,可他跟著素素木然的身影,腳步卻停不下來。
他眼看著紅塵捋起袖子,穿上圍裙,進了廚房,眼看她拿出刀,一點兒花活兒都沒有,就那麼一下接一下,一下接下,把豆腐切片,魷魚切圈,各種配菜,各種調料該切切該剁剁,動作舒緩至極,一點兒都不炫技,但那種韻律,他再熟悉不過了。
“爸爸,還是媽媽?”
許彬渾身顫抖,一瞬間,他看紅塵洗菜時,就覺得她是自己的母親,再看她調味的動作,那種熟悉的神韻,又覺得這是自己的父親,除了父親,再也沒有任何人就像對待下至寶一樣來對待自己手裏的食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許家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甚至聽不到外麵救護車轟鳴,聽不到醫生的咆哮,聽不到某個法醫大聲叱責,聽不到客人們的騷亂。
他隻是聞見了味兒,濃鬱的香,讓麻木的舌頭,麻木的精神都再一次複活的鮮。
不隻是他,白發蒼蒼的許擇賢幾乎佝僂著身體,慢吞吞走過去,顫抖著吃了一口,當那種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在口腔中複蘇,許擇賢眼淚滾滾而落,他一扭頭,任由淚落霖,不敢讓淚水汙了這一盤看起來很家常的豆腐。
他年紀大了,眼睛不好,看東西模模糊糊,其實都有點兒看不清楚,但他的鼻子還靈敏,他的舌頭也沒有壞。
“我以為,這些年我的舌頭都壞了,別管再好吃的東西,也不會再讓我嚐出我想嚐的味。”
廚房本是飯店的聖地,尋常不讓人進,但這會兒大門口擠著十多個頭發蒼白的老人家,也沒人驅趕。
這幫人都是許家的老客人,誰也不話,隻是紅著眼睛。
許擇賢微微顫顫地端著碟子,把豆腐湊到女兒嘴邊,讓素素吃下去:“你吃,素素,你好好嚐一嚐,你的舌頭好,記住它的味道,這就是咱們老許家家傳百年的老味兒。”
許素素一邊哭,一邊吃,哭得直打嗝,紅塵走過去,拉著她的手,走到灶台邊上:“你其實早就會做許家菜,許家的人,生就會,不用多學,試試吧,把許家菜做出來,我聽你有一根好舌頭,別埋沒了,也別讓你們家的老客人們失望。”
紅塵回頭看了一眼:“大家肯定都餓了,這些客人們陪著等了一宿,早飯你來做吧。”
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許彬,走到廚房的一角,一彎腰,打開最底下的那個櫃子。
是密碼櫃,但她輸入密碼的時候,連停頓都沒有停頓一下,櫃子裏麵放著一個略顯陳舊的筆記本,上麵還寫著為人民服務的字樣,封麵上是農工勞動的場麵。
顯然,這是一本古老的筆記。
紅塵拿出來,遞給許彬,許彬傻了一樣看著它:“爸的……食譜?”許擇賢臉色大變,不可思議地瞪過來,他當然認得,那是師父的寶貝,師祖傳下來的,總以後要留下來當傳家寶,怎麼可能不認得:“它怎麼可能在這兒?”
“你可以看看。”
不顧忌許彬,隨手拿過來,遞給許擇賢,許擇賢雙手顫抖,一一翻閱,但隨著他的翻閱,整個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眼淚滾滾而落,落在紙頁上,撲通一下跪下,大哭:“為什麼會這樣,這是什麼!”
紅塵歎氣:“不是你想象的東西,不是什麼獨門秘籍,你師父會的一切技巧,菜式,你和你師弟許白都學會了,他老人家傾囊相授,他記錄的這個本子,隻有他一生做材思想,是他每一次做一桌滿意的菜肴之前,對他的客饒了解,了解他們的想法,猜測他們的心思,所以他做出來的菜,才是正正經經的許家菜,這是一代傳一代,從他的爺爺,父親那裏傳下來的秘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