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天兩夜的跋涉,我們終於到達了有熊國的主營地。路上女節奇異地發現,我白天也可以自由化成人形,當我將緣由告訴她後,她很欣喜地恭賀了我,可我看見她眉眼裏有一絲淡淡的猶豫,便摸著她的臉安慰道:“女節,不要怕,不要擔心,等我有機會,我去勸蚩尤退兵,大家可以停戰,協議相處,像以前一樣!”
女節抱著我,使勁揉著我的肩膀,一直喃喃說著同樣的話:“嗯,我知道,你來了就好了,你來了,就有救了!”
我不知道女節為何對我有那麼大的信心,其實我自己對自己都沒有什麼信心,神女說過,凡間的事,自有凡間的規律,凡人的心,再高明厲害的神仙,也無法琢磨。我不知我能不能勸得動蚩尤,但是不僅是為了軒轅,也為天下無辜的族民,我願意一試。
見到軒轅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一個黃昏,殘陽如血,褪去了白日裏灼熱的光輝,隻剩下悲涼寂寞的淡淡霞蔚,望了望天,再過上兩個時辰,月亮便會出來了。
四處可見傷兵殘將,斷戟破旗,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和慢慢沉下來的樹影,很好地掩蓋了地上的血跡,卻無法磨滅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道。我第一次如此直麵一場戰事的場麵,雖然現在是雙方罷戰的時間,依然讓我難以掩飾心中的哀傷和悲痛。這就是凡間的現狀麼?這就是凡人們想要的結果麼?我不知道,這個答案沒有任何人能給我。
軒轅坐在自己的營帳之中,剛和許多人議完事。已經有人去稟告了,說女節帶隊歸來。有個侍衛前來通報,讓女節直接去軒轅的營帳回稟。那個侍衛我見過的,在五羊墟獵場,他就站在我的營篷外,守著軒轅的命令,不肯讓我獨自出去。他看見我的時候,友好地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歡喜。
我和女節一起進了營帳,所有人都回頭來看我。我目光一個個移過去,驚異的、不解的、欣喜的表情都從我眼底飄過,最後定格在軒轅臉上。
軒轅麵朝營帳大門,光影照射進來,他麵著光,看得有些虛浮。半晌才緩緩起身,漱了兩聲,幹澀地問了句:“你,珠珠?”
我擠出苦澀的笑,站在他麵前。
女節跪下將如何遇到遇敵,如何被刑天追趕,如何被我所救的一幹細節稟了一遍,大家都唏噓痛慨幾番後,常先識趣地領著眾人離開了。
女節是最後一個退出的人,我正好回頭,看見她眼中閃過複雜的莫名神色,蠕了蠕嘴,卻終於一個字沒有說,默默走了出去,順手掛上了帳簾。
剛剛還熱鬧的營帳驟然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我們此起彼伏的心跳。軒轅一個箭步從座上下來,將我抱在懷裏,使勁地貼在他胸膛上,那感覺就如同曾經丟失了什麼寶貝,現在又失而複得一樣,抱得那樣緊,生怕一個不小心,我便又消失了。
我很感動,感動得忍不住落了淚。
好半晌,他才貼在我耳邊顫抖著道:“珠珠,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你回來了?”
任由他抱著,我在他懷中點了點頭,“軒轅,我回來了。”
他啞聲道:“我好想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回來就好,你不再怪我娶嫘祖了,對嗎?你回來,不會再離開我了對嗎?”
提起嫘祖,我心中又是隱隱一痛,慢慢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道:“軒轅,你,還好麼?我聽說,你和蚩尤在大戰,我不放心,就溜下來看看你!”
提起他和蚩尤的戰事,他的眉頭挑了挑,終於緩緩放開手臂,拉著我走到一處坐下。他依然沒放開我的手,隔著桌子握著,“珠珠,你不要管這個戰事了,你回來了,就好!”
我抽出一隻手理了理他額角掉下來的一縷發絲,柔聲道:“女節說,戰事慘烈,有熊國敗得很慘,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何會和九黎部族打起來的呢?”
軒轅搖搖頭,將我順他發絲的那隻手又捉了回來,握在一處,愁眉不展道:“說來話長,部落之間本來就常年紛爭不斷,這次,動靜大了些。蚩尤有九嬰血霧,我們很難破解他的陣法,已經死了大半族兵了。”
他眼神漂浮了一下,道:“不過沒事,共鼓有辦法能得到寒月廬的一把劍,有了那把劍,或許我能有轉機。”
我皺了皺眉:“寒月廬,你是說崇吾山的寒月廬嗎?”我知道寒淵大師鑄造天下名劍,住厲害的一把,當時采首山之銅所鑄的那把劍了。據說天上地下,除了玄女,便是凡間寒淵大師最會鑄劍,玄女便將首山上的一塊玄銅送與寒淵大師,並引玉泉水澆灌鑄劍爐淬煉,結果寒淵大師因此得了一把神劍,他將這把神劍藏在了崇吾山的寒潭洞底。這把劍連名字也沒有,隻等哪一日它會自己尋了自己的主人,到時候才會有自己的名字。世上沒有幾個人知道此事,我也偶然聽神女和玄女說話的時候,才知道一星半點。
軒轅頓了下道:“我偶然得到了一部天上的兵書,上麵有關於這把劍的記載。”天上的兵書,難道是玄女打造的那本嗎?
我按住心中的驚異:“若你有這樣神奇的兵書,為何還會失敗呢?”
軒轅暗了神色,“兵書隻能幫我破陣,卻不能幫我驅散血霧,我還需要找到驅散血霧的方法,就能一舉贏了。必須盡快找到破血霧的方法才行!”
他低著頭想了許久,突然抬頭道:“珠珠,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來,好不容易見到你,我們先不要談論這些事了,你告訴我,你這幾年都在做什麼?”
能做什麼呢?我淡然地笑了笑。沒有告訴軒轅我回瑤靈台後被神女封在水底的事,也沒有告訴他這幾年我多麼想念他的事,我輕描淡寫地說日日在瑤靈台種花養花,日子過的甚好!
軒轅很滿意,滿意地再次將我擁在懷裏,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卸下他肩上扛著的萬千疆土,百眾族民。我靜靜地抱著他,希望能給他這麼片刻的寧靜和溫馨,如若他覺得,這樣真的可以得到片刻寧靜和溫馨的話,我是很願意這麼做的。
在營帳中歇了一夜,第二日依然沒有交戰,仿佛是軒轅這邊遞了個信簡,要考慮如何談判的事。信簡似乎也不是軒轅所寫,但是那是個很亂的時候,誰也沒有多想什麼,難得能有一日休戰,軒轅也樂得讓部將修養修養,他也能陪一陪我。
我告訴軒轅,明日我必須離開了,我去找蚩尤,希望他們能和平商討出個共同發展的大計來,或者像以前那樣,各占一邊土地,各管轄各的疆土。
軒轅怒目瞪我:“你這便是何意?要我去向他搖尾乞憐嗎?沒到最後關頭,你就斷定我會輸了麼?”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這副麵孔我從未見過,陌生而猙獰。我隻是好意,我不知道這麼說,竟然讓他的自尊掉了一地。想想他們以前對我說過的,自很小的時候開始,軒轅和蚩尤就天生的敵意,誰也不肯對對方服軟半分,他們都是寧死不肯降尊的人。
軒轅見我呆住,亦發覺自己的言辭過於激烈,便又來安慰我:“珠珠,對不起,我不是衝你,隻是你不明白,走到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可能有折衷的辦法。”
我不解地推開他:“為何不可?以前那麼多部族之間征戰,不是隻要肯認輸就可以停戰了嗎?不是可以協商的麼?當年方雷氏,不也是這樣麼?”捧著他的手道:“軒轅,你們本是同樣的人,是可以一起治理天下的,開創屬於你們兩個人的疆域和部落,你信我,是可以的!”
軒轅目光中有亮亮的東西閃了閃,打斷我的話道:“你不要說了,珠珠,這個事,你解決不了!交給我,好嗎?”
女節在外麵細聲細氣地喚:“上皇,各大部落將軍們都在等著和你議事呢?”
軒轅嗯了聲,將我拖到床沿坐下,半蹲下將頭埋在我的膝頭,喃喃道:“珠珠,你先休息,我去見見他們就回來。”
許是事情緊急,軒轅去了很久也沒有回來。我在營帳中等得有些無聊,也有些焦急。四下裏走了一圈,又出去逛了一會,除了四周守衛的兵士,我熟識的大將們都不見蹤影。
那個幾麵之緣的侍衛一直忠心耿耿第跟在我後麵,隻說是受了上皇的令,要隨時保護我。我卻覺得他更多的是在看著我。每行一步都不離左右,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