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良心說,我不是一個好廚子。自小也沒有正經下過幾回灶房。次日上午,陶陶抱著我親自下廚煲的補血氣的湯和一盒青豆碗糕和我一起等待鏡心亭門房去通報少將軍的時候,臉色極為駭異。一路上,她已經不止一次逼視過我的廚藝,對於我還敢如此淡定從容,不準備扔了這些東西而另去街上現買了帶給少將軍的行為深表佩服。
出門前,她將沒有裝完還剩下的那點東西,盡數扔到了牆角廚簍裏麵,一臉沒給她和公子爺嚐嚐的萬幸表情。所以我囑咐她不要告訴公子爺的時候,她很是了悟地使勁點頭。她覺得,公子爺比少將軍幸運多了。至少不用吃我做的東西。其實我偷偷嚐了,也沒覺得有她形容的那般誇張,味道雖然不算精美,好歹我親自做的,心意最好麼。
“嗯嗯,小姐的心意最珍貴,奴婢想少將軍不會嫌棄的。”陶陶很同情地安慰我,將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提。
我瞪了她一眼,正想說點嚇唬她的話,卻聽見大門再次打開,曾見過一次的少將軍貼身護衛仲離一臉謙恭地出現在眼前,老門房跟在他的後麵,訕訕地陪著笑臉。
運氣很好,少將軍果然獨自在鏡心亭養傷。隨著仲離進門,穿過曲折回廊、小橋流水,自鏡心亭中間過去,一條砌得很是整齊光滑的鵝卵石路在我們麵前鋪陳開去,盡頭是一座圓形拱門,過了拱門一座碩大的石雕屏風,上麵雕刻著山水畫廊。屏風後麵,便是少將軍的廂房後院,中庭精致小巧,當中一張石桌,圍著四張石椅,桌子上還擺放著一副棋盤和一套茶具。中庭四周青蔥碧樹,樹下幽幽,一水的矮灌木槿,香氣幽迷,沁人心扉。坐南方向是少將軍的臥房,兩邊是下人的廂房。
仲離引著我們進入少將軍臥房的會客偏廳,少將軍著一襲白色家居常服,發髻簡單用白色絲帶綁縛,底下披散著,光潔黑亮。他斜靠在榻上的一個軟墊上,手肘撐著長條幾案的一角,眉心微擰,唇角輕挑,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猜不透他眼中流露出的表情,咬著嘴唇心虛地順著他一隻手虛指的方向坐了,四下打量了一番,陳設簡約精致,雖然不算奢靡,但也足顯得華貴,不愧是將軍府的別苑。
打扮清麗的鵝黃色衣衫婢女奉上清香撲鼻的綠茶,我抬手接了,默默嘬了一口後放下,雙手絞在一處,想著怎麼開口。陶陶已經將手中的食盒遞給了婢女,那婢女抬眼請示了主人,托著退了出去。仲離似乎想要做點什麼,被少將軍揮手摒退。出去的時候,他又將其他伺候的人一並帶了出去,輕輕地闔上房門。
陶陶斟酌了一下,代我先開口道:“稟少將軍,那湯和糕點,俱是我家小姐親手做的。”頓了頓,又邀功地補上一句:“我家小姐從來沒有給別人親自做過食物。”
不及我開口阻止陶陶,少將軍眼神亮了亮,道:“如此,我有口福了。多謝小蝶!”
我絞著手中的羅帕,訕訕道:“我不太會做,如果不好吃,少將軍扔了便是。”
慕少將軍眯眼一笑,道:“小蝶的心意,豈有扔了的道理。我相信,一定會很好吃。”
我尷尬地紅了臉,鼓足勇氣道:“少將軍……還好麼?”怕他有所顧忌,或者也不願意讓外人知道傷勢,我不敢直接問他受傷是否嚴重,試探地提了一句。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陶陶,嘴角挑了挑,沒有回答我的話。我明白他覺得有所不便,於是會意地打發陶陶去外麵等候。陶陶巴不得我與少將軍多點獨處的機會,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房中就剩下我和少將軍兩人,一時氣氛有點凝滯。片刻後,他招手示意我坐到旁邊去。我局促了一下,想著江湖兒女,想來應該不那麼拘束,便起身去他旁邊,隔著幾案對坐。
他仔細瞧了瞧我的臉,說道:“小蝶已經知道了,這是來安慰我的麼?”
我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啊……,我兄長他,小蝶正是來和少將軍道個歉,兄長,兄長他,他其實……”,語無倫次地繞了半天,路上想了好久的理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少將軍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知為何,我卻從他的笑容裏麵看到一絲苦澀和無奈。雖然這種感覺一瞬即逝,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他故作平靜地道:“技不如人,小蝶不用覺得內疚。試劍大會本就是非勝即敗的公開賽場,你兄長本就在我之上,輸給他,我很服氣。”
不太擅長言辭的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我突然有點心痛,也覺得憂傷。
他見我低頭不語,又輕鬆地說道:“在小蝶的心中,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我錯愕抬頭,急忙搖頭道:“沒有,少將軍怎麼會這麼想。少將軍少年英才,人品貴重,與其他那些世家官宦的紈絝子弟全然不同。我一直覺得,少將軍是個好人。隻是這次,我兄長有不得已的理由才去奪這個武魁。雖然我不能和少將軍說兄長到底為了什麼,但是我可以保證,兄長絕對不是針對少將軍,也不是貪圖富貴權勢的人,他這麼做,實在也是為了……,”頓了頓,覺得不合適告訴少將軍我這個頑疾,而且關於玄珠的事太過重大,更不能透露給旁人,我又轉而說道:“兄長為人清明,以後和少將軍一定可以引為知己。隻是,隻是兄長這次突兀地去爭奪武魁之位,不知道慕大將軍是不是會因為此事而責備少將軍。如果是的話,那我就代我兄長向少將軍表示歉意。”
少將軍淒清道:“你這歉意,道得好沒道理。剛才我也說了,本就是能者得之的公平公開武選,我技不如人,你兄長何歉之有?隻是那日,我曾經和父親說,我奪得武魁,父親可許我一個心願。我原來想,若真能得到父親的這個允諾,我希望父親和母親能答應我,娶個我心愛的人。”說完長長一歎,道:“隻怕要有些曲折了。”
原來是為了這事。我低頭暗忖,本想明白告訴他,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嫁人的心意,也並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歡過誰。可是又想到,如果現在就明確拒絕了他,讓他不要因為這個而和家人有矛盾,他剛被莫揚奪了武魁之位,隻怕還在受著慕大將軍的責備,他若現在得知,會不會太受打擊。而且我若這麼一說,他會不會追問我如此打算的原因,我將自己的頑疾告訴別人,是否也有不妥,本就是兩個不會交集的人,又何必白白累他牽掛呢。
他見我沉默不語,卻誤會我是擔憂的意思,便安慰道:“小蝶不必擔心,容我一段時間,我必定會想到辦法說服父親母親。母親希望我和合陽郡主聯姻,不過為的是親上加親,更能增加家中榮耀。可我覺得,父親一定能考慮我的感受,畢竟父親已經是位極人臣的大將軍,不會在意這些的。”
“啊!”我抬高嗓音,尋了個自以為委婉的說法:“其實,其實我覺得……覺得大將軍也是為了少將軍好,畢竟,畢竟合陽郡主家世不低,而且郡主人也很好,原也配得上少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