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直穿過回廊,來到內室,莫揚正獨自撐著腮凝視桌上的棋盤出神,我簡單說了下來意,他默了片刻,倒也沒反對。隻是讓我就著他手裏的一杯水吃了一粒藥丸,又拿過我的右手摸了脈息,才釋然地放我出去。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約之閣閣,椓之橐橐。
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
彼都人士,台笠緇撮。彼君子女,綢直如發。
六月的王城,讓我想起書中的句子,很是感慨。一路行去,侯爺府絳紅寶縵垂蓋的馬車,內裏水藍底綢緞,掛著潔白紗簾,上麵繡著暗紋蓮花圖案,給夏日裏的潮熱一縷溫涼。我們三人俱坐在合陽郡主的馬車上,陶陶、紫芝和慕賢的婢女香茗一起擠進了將軍府的馬車上。慕賢是個不太招搖的女子,馬車也很是低調不引人注意,青布轎廂,簡單得無一華麗裝飾,倒像是個尋常富家小姐的馬車。
掀開車簾,一路注目隨行隨遠的街道。冠蓋朱華,車水馬龍,臨近申時,正是熱鬧繁盛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閑適優雅,華服珠翠,雍容貴氣,兩旁酒肆茶寮門頭描紅繪金,字體或剛勁粗狂或雋秀清雅,各家自有不同。幾家衣料鋪中隱約透露出萬紫千紅的鮮亮,吸引著一叢叢豔麗妖嬈的女子不由自主地邁步而入。
底下道路寬敞,青石板砌成的街道光滑平整,馬車行走在上麵,穩當地踏出均勻響亮的“嘚嘚”聲,車輪有條不紊地“嚕嚕”向前,帶著我們各自不同的心思,在燥熱的空氣中拖曳出些許空洞和悵惘來。
慕賢很是矜持嫻靜,不多話,穩穩坐著,麵上籠上一層和煦清風般恬淡。合陽平日多話,天真活波,今日許是也多了些心事,所以也不大愛多話,偶爾側頭看一眼車外,呼幾聲濕熱,眉心鎖著淡淡的煙氣。
我本就不是個喜歡大起大落張揚的性子,這幾日又抱恙不舒服,坐在車裏隻覺得悶悶的難受,微汗黏身,膩膩的有些煩悶,便掀開簾子納風,一路看著風光滿城,暗暗比較著王城和元州的不同。
試劍大會已經過去,一切成為定局,下注看熱鬧的,各城各州齊聚王城的能人誌士大多也回了原地,因此客棧驛館酒肆茶寮等已經沒有往日的喧嘩擁擠,但是王城畢竟是王城,街坊市井,翠瓦紅牆,依然不減華貴擁密。尤其是那些有名氣特色的地方,客流依然不息,來往清貴依然眾多。
第一樓便是這樣的地方。雖未至膳點,樓上樓下的座位也大部分都滿了。嬌媚妖豔的老板娘忙著腳不沾地地招呼客人。幾個跑堂的小廝或手捧托盤杯盞,或端著各色珍饈美饌穿梭不停,談笑聲、呼喝聲交織一處,喧鬧得如同市集一般。
遠遠看見我們一行跨進門檻,眼尖的老板娘立即堆著笑迎了過來:“哎喲……這不是郡主嗎?民婦見過郡主,見過慕姑娘,還有這位漂亮的莫姑娘。三位姑娘今日約好的,一起來我這小店,我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合陽郡主蜻蜓點水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道:“豔娘,你這嘴真是越來越會說了。還有雅間嗎?”
豔娘聲音柔媚得能掐出水來,笑著道:“有,有……郡主來,自然有雅間。請隨我來。”
跟在她風擺楊柳的身體後麵,慕賢一直皺著眉,拿手掩著半張臉,似乎很不習慣這裏的喧鬧。我和合陽郡主早已習慣了這裏的環境,也不足為奇,目不斜視地前後跟著上了二樓。
二樓長廊盡頭,是一間臨窗開闊的獨立雅間,後麵可以遠目王城樓閣綿延伸展,前麵對著樓下中庭,中庭裏幾株碩大的榕樹枝葉茂密,高高聳立著探上二樓。坐在房中正好可以看見濃密的枝葉和枝葉間跳躍的一群麻雀。
豔娘早吩咐小廝上了最好的茶水和糕點,合陽郡主又爽快地點了一堆第一樓招牌菜:水晶肘子、孜悶羊肉、碧玉青荇等等,扔給豔娘一錠銀子,足足有十兩之重,老板娘自然是喜形於色,笑的合不攏嘴,一迭聲地謝著退了出去。
幾個丫鬟自然也相跟著進來,分別在我們後麵站了候著。合陽郡主看了看,很不客氣地揮手趕到一旁,讓她們自己找地方尋摸東西吃。
慕賢張了張嘴,似乎要說點什麼,卻笑了笑,忍住了。
合陽郡主豪氣幹雲地撫掌叫著,道:“你笑什麼?”
慕賢不理她,看著我道:“真虧得她女兒裝扮,她要穿個男子衣衫,那架勢真像極了戲文裏的江湖俠客。莫姑娘說是不是?”
我咳咳幹笑一聲,掩著嘴喝茶。
合陽郡主毫不在意地道:“我為何要扮成男子才像俠客,江湖上多的是女俠客,我就做個女俠客有何不可?要不是生在侯府,我情願一劍一馬瀟灑恣意,快活江湖。像我們現在這樣,做什麼都要有規矩,講身份,約束來約束去,有什麼意思?”
慕賢道:“幸好你是個郡主,建功立業、家族榮耀的事,侯爺也不指望你。否則以你這個性格,一天不被侯爺吊起來打三次才怪。”
合陽嗤之以鼻道:“男兒如何?女子如何?若不能隨心所欲活得灑脫一些,人生還有什麼樂趣?我就不喜歡天下那些男子,為了些虛名累贅,富貴榮耀,爭的頭破血流,親情道義都可以拋棄,那才是真真不值得。我就可憐我家兄長,天天被父親逼著讀書上進,考取功名,為了家族門楣,連他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是籌碼,一點也不快樂。”
一語中的,我們都很默然。我道:“郡主說的也在理,大部分的男子確實如此,看功名比生命還重。不過也有視功名如糞土、快意江湖的灑脫男兒,總不能一概打死了。”
合陽點頭笑道:“這樣的男兒不多,盡數這天下,隻怕也沒有幾個。莫公子在我看來,便算得這樣一個爽朗瀟灑男子。”
我頜首笑道:“兄長卻是不太看重功名利祿,喜歡自由自在。”
慕賢緩緩道:“我初次結識莫公子,也覺得公子不像那般重名重利的人,可他為何要去奪武魁之位?”
合陽嗤道:“慕賢這話差異!不重名利,不代表沒有胸懷天下的匡世報國之誌。”揚眉綻放一縷陽光般的笑靨,很以為了悟的繼續道:“我覺得莫公子是個胸懷大誌的人,奪武魁定不是為了一己之利,而是希望有所作為,這才是大男子所為。”
我默然不置一詞,笑笑點頭,卻轉身對慕賢道:“兄長魯莽行為,卻讓少將軍失利了,慕大將軍沒有苛責你兄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