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1 / 2)

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我一筆一劃寫的很是認真。姑姑進進出出,剛開始還擔心我的傷勢影響寫字,後來看我確實無礙後,才心安理得地不再多問。命人拿了一碟糕點進來給我當做晚膳。見我並不顧著吃,而是忙著謄寫,便問我今日幾時從王上那裏出來的。

我心在謄寫上,順口就答了出來。姑姑似乎愣了愣,覺得這個點應該很早,不至於回程的時間這麼長。我不擅長撒謊,便將自己去了何處見了何人都告訴了姑姑。

姑姑一聽卻大驚失色,轉身關了門,又踱了幾步才壓低聲音罵我膽大包天,竟然去到冷宮那樣的地方。

姑姑的擔心不無道理,不但是冷宮,就連冷宮百米之內的地方,在宮中都是不祥之地,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小柔說宮中老人多有提及,夜深的時候,常有人在冷宮那裏聽到各種淒慘悲傷的哭泣,有時候還能看見飄忽的影子,極為瘮人。

姑姑說梅姨的事已經是給我敲了警鍾,多管閑事容易招惹是非。我很感動姑姑麵冷心熱,替我想得周到。提筆蘸了蘸墨,我問姑姑是否知道允梅館的事情。

姑姑一邊理著盒子中的首飾釵環,拿起這個看看放下,又拿起那個看看,一邊搜腸刮肚想了半晌,搖頭道:“那麼多年前的事,確實不太記得,何況我們司樂監與各宮沒什麼深交。那時候隻知道王上尤其寵愛一個叫獻娘的美人,擅跳翹袖舞。是個舞姬出身,先太後並不喜歡她。王上從洛城直接帶回宮中的時候,本來要封為小媛,無奈先太後作梗,王上無奈才封的美人階品。後來突然暴病而亡,王上很是痛心了一段。”

我停了筆怔住,“姑姑可見過獻美人?確實美若天仙嗎?”

姑姑扭頭望我一眼,指了指桌上的筆墨紙硯,提示我不要分心,“見過很多次,獻美人喜歡舞,王上常常在清月閣宴樂,錦繡她們都曾經去獻舞助興。獻美人長的確實好看,自然一段風流,弱柳之態,盈盈嫋娜惹人憐愛。”順手簪了一枚步搖照著鏡子,“唔,你與她神態氣韻上有些相似,也是看著柔弱纖細,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一番,實則孤傲清高,不過你比她更活波自信些。”

我呆了一呆,“也許世上跳舞的人,都是一樣的風度氣韻吧。”

姑姑笑了:“也不盡然,錦繡芳茗幾個也是一等一的舞姬,卻沒有那般氣度。”默了默,又低得如同自語道:“王上看重你與她們不同,也許便是因為你與獻美人有幾分相似吧。”

我裝作沒有聽見,繼續道:“當時確實有個梅婉儀和獻美人交好麼?為何說是梅婉儀毒害了獻美人,不是說獻美人暴病而亡的麼?”

姑姑搖頭道:“我們司樂監的人哪裏知道那麼多,梅婉儀我倒是見過兩次,相貌不錯,性格和緩溫良,對我們也態度和善。獻美人死後,就不知她去了哪裏,再沒見過。唉……卻是去了冷宮那樣的地方,可見世事難料,花無百日。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婉儀,風光無限,轉眼卻瘋癲去了冷宮。當年梅姑……”姑姑連著歎息三聲,凝目鏡中風韻,抬手撫了撫眼角皺紋,似是想起了什麼久遠心事,噶然止住不語。

聽說姑姑年輕時曾愛過一個樂師,可惜遇人不淑,樂師為了所謂前程拋棄了姑姑,姑姑傷心之下,到了年齡也不肯出宮,因此錯過了自由之期,注定此生要老死宮中了。

我不禁也替姑姑暗暗感慨了一回,歎息了一回。默默抄錄完畢,整理好賬冊交給姑姑,姑姑看了看,順手放在桌上。夜深了,油燈昏暗。姑姑拿一根簪子挑了挑燈芯,火苗陡然竄高,呲呲爆出燈花,一下子亮堂許多。

臨出門時,姑姑在身後突然幽幽道:“小蝶,人這一世,最難逃出一個情字。尤其是咱們女人,為情而活,為情而死。世上男子談情的多,專情的少,為情放棄前程的,少之又少。你心地善良是好事,容易動情卻是短處,你可要好好看住自己的心,不要輕易交付與人。”

我慢慢頓住跨了一半的腳,回身看著姑姑。她的臉上有濃濃的落寞和柔弱,讓我心底倏然一疼,“姑姑放心,小蝶明白該怎麼做。”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我近來有些糊塗,也有些茫然。宮外的時候,除非身體抱病無法入眠,我這個人對於睡眠一向偏愛,加上莫揚愛在我的房中籠上有助睡眠的安神香之類,失眠於我曆來不太沾邊。入了宮後,我竟然常常失眠,不在床上翻騰胡思亂想封數個把時辰,幾乎難以入睡。沒有心事尚且如此,有了心事更是折騰得心煩意亂。

今夜又是如此,腦中一會想想梅婉儀,一會又勾畫下獻美人,不時還要唏噓感歎下梅姨和崔姑姑的情傷,同時又暗暗慶幸自己到現在似乎也沒有深入骨髓地愛過誰,覺得是幸運,又覺得是茫然。可我又覺得自己心底其實是有個人的,不太具象,可又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依稀中,似乎有那麼一個聲音在耳畔低低反複:“珠珠,若有來世,我會護著你,不讓你被他所傷。”那不是慣常夢境中少將軍的聲音,有點像莫揚,卻又似乎不像。輾轉反側許久,我有種身體騰空靈魂出竅的感覺,仿佛有種神奇的力量在牽引著我,肩頭隱隱翕動,什麼東西剝離肉體的疼痛,一片五彩的光芒籠罩,光芒之中,有一束耀眼的白光,明晃晃地穿透而來,刺得我眼睛難以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