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三個人是我大學裏的死黨——方振清。我們一起逃課、一起泡網吧通宵打遊戲,一起和其他班的男同學打架——原因已經忘了,我隻記得在打到最激烈的時候,我突然哮喘發作,然後是他把我背到了醫院。此刻他健壯的身子牢牢釘在“浙象漁28”甲板上,隨著甲板的顛簸而左右搖晃,似乎還算鎮靜,但看得出,他臉色也有些淒惶、無助。<\/p>
“喲,傻大叔,這才第三個你就扛不住啦?”紅衣女孩笑著說。<\/p>
“你……你叫什麼名字?”<\/p>
“伊登,你就叫我伊登好了。”<\/p>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想讓我做什麼?”<\/p>
伊登眼睛往上翻了翻,嘴唇抿了抿——若在往常,我會覺得女孩子做這樣的表情很動人、很調皮,可現在,這卻增加了我的憤怒:老子已經心急火燎了,你還在玩!<\/p>
“嗯……我覺得吧,現在還沒到時候。這樣吧,我先掛了,等你看到第七個人被摘掉麵罩後,再來打給我。我相信,那時候,我讓大叔您做什麼,您都不好意思拒絕了。”<\/p>
“我操!你……”<\/p>
“你罵人!一點也不好玩!韓劇裏的大叔都是很沉穩、很優雅的,你長得猥瑣點也罷了,怎麼還這麼粗魯!再見!”<\/p>
伊登掛斷了微信視頻聊天線路,任憑我再怎麼撥打,她也不接了。<\/p>
此刻,手機播放的CNN現場直播畫麵中,“中指猩魔”相繼摘掉了第四、第五和第六個人的麵罩。<\/p>
我心中的憤懣達到了頂點,在會議室裏的桌子上,用拳頭重重敲了一下。桌子上一個陶瓷杯裏還有一半不知道被誰喝剩下的水,我這一砸,杯子一震,裏麵的水都潑了出來。<\/p>
這三個人也都是我十分熟悉的。第四個是我幼年時同村最要好的發小,名叫程先宙,沒上大學前我們一直在一起打遊戲、掏鳥窩、踢球,什麼好事壞事兒都幹過,我來上海念大學後,也時常和他在網上聯係。這次回老家參加父親葬禮時,他也來看過我,但我父親的頭七沒過,他就出海捕魚了。沒想到也是在這艘“浙象漁28”漁船上。<\/p>
第五個是我高中時的班主任,這是一個溫和、慈祥的中年婦女,但曆史學知識豐富、淵博,而且講課極有感染力,正是在她的影響下,我決定報考文科,還差一點把曆史係作為第一誌願,後來是被這位袁老師親自阻止了。即便如此,她仍然是我最欣賞、崇敬的老師,沒有之一。而且我高中畢業後每逢寒假暑假,都會回學校看她。<\/p>
第六個則是我另外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原來也在這家男性時尚雜誌社工作,前年跳槽去了家金融公司。<\/p>
迄今為止,這CNN畫麵中這六個人質,都是我熟悉的,對我有特殊意義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同時聚集在一艘漁船上,還遭到了一群海盜的劫持。紅衣女孩伊登對我的脅迫也好,這群海盜的出現也好,是精心設計的一場大戲,還隻是某種巧合?<\/p>
我心亂如麻,但內心深處仍然覺得,或許隻是一種巧合。否則的話,我何德何能,誰會布下這麼一個大局來脅迫我這非著名雜誌社裏的一個小編?<\/p>
就在我在會議室裏一邊拚命抓頭發,一邊不屈不撓地給伊登發出視頻聊天請求,並一再被拒絕時,被我扔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裏,“中指猩魔”開始將第七個人的麵罩脫下。<\/p>
我想起了伊登的那句話“等你看到第七個人被摘掉麵罩後,再來打給我”,於是留心看了那人一眼。這是個身形微胖的人,從暴露在陽光下比較粗糙、泛黃的手臂皮膚來看,應該是個中老年人。我迅速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自己所熟識的人,卻並沒有發現哪個人的模樣與他有半分相似——我這人的交際圈子其實不大,認識的人不多,能夠有鐵關係的更少。<\/p>
他到底是誰啊?<\/p>
麵罩被取下了,一張粗獷、黝黑的臉展現在屏幕上。<\/p>
我起先沒反應過來,楞了一楞,隨即猛地心裏頭一抖,暗想:“他媽的我腦子大概已經壞了……我得神經病了?”閉了閉眼,狠狠拍了自己兩個耳光,再睜開眼仔細去看屏幕上的這個人。<\/p>
額頭上三顆黑痣,發際線有點高,但發際線以上的頭發還挺茂密,隻不過一半已經發白;皺紋堆壘,坑坑窪窪,這張臉,典型的風吹雨淋的漁民的臉。<\/p>
當我終於意識到我沒看錯時,驚駭得大叫了一聲。<\/p>
“啊!”<\/p>
這個人,居然是父親!<\/p>
“他不是一個多月前,已經在浙江省人民醫院去世了嗎?診斷書和死亡證明書上不是清清楚楚地寫著,他死於腦溢血嗎?他的屍體,不是我親自送入火葬場火化的嗎?火葬場工人拿出來的骨灰,不是我親自拿著放到火葬場暫時安放骨灰的地方的嗎?這怎麼回事?這怎麼回事啊!”我先前之所以沒有想到,正是因為父親在我心裏的的確確是已經死了,我哪怕再有想象力,也不會想到已經去世的親人會出現在遠隔萬裏的一條漁船上,成為海盜的肉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