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道觀,其實隻是一處有著三間平房的小院。院子的正中是一個磚壘成的大香爐,上麵抹上水泥砂漿。這個香爐類似於我們見過的方鼎,隻是沒有耳朵。院子的香爐的兩邊都被開墾成了菜地,裏麵一年四季都綠油油的,尤其到了葡萄成熟的時候,院外的小孩會偷偷爬上牆偷葡萄吃。
平房的正房供奉著台上老君和兩個童子,東西偏房用來住人。與當地房屋不同之處在於,這裏的灶房蓋在了院子外麵。可能是擔心人間的煙火擾亂了這裏的清靜之地吧。
早先住在這裏的是一位道士,那是我總能看到他胖胖的身材,穿著藍色道袍,腳穿黑色不寫。不過我最感興趣的卻是他頭上的發髻,好像隻有在電視裏才能看到那樣的發型。
記憶裏那位老道總是很神秘的樣子,無論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道觀的大門總是緊閉,隻有在早晨的時候才能看到道士拿著大掃帚掃地。那時我也喜歡和其他小孩一起爬牆去偷葡萄吃,可是道士似乎很在意他種下的葡萄,並經常坐在葡萄樹下看書。於是我們趁道士打盹的時候,就偷上一兩個葡萄趕快跑,雖然吃到嘴的葡萄都是又酸又澀,可覺得那味道非常的好吃。
後來上了高中,我大部分時間住在學校裏,也對那高牆裏的葡萄失去了興趣。偶爾看到一群孩子玩著我們小時的遊戲,嘴裏就有股酸酸的感覺。那道士對他的葡萄依舊看到很緊,雖然不打人也不罵人,會在我們不注意間把我們給抓住,然後在老君麵前磕三個頭才放我們出去。雖然很多小孩態度很強硬,打死也不認錯的樣子。可是一走到老君麵前,我們的腿都軟了,唯有磕三個頭以後才感覺有點力氣跑。
於是那個道觀就成了我們最為恐懼的地方,有的小孩說那道觀裏的老道士到了晚上專門捉小孩,然後把小孩放進爐子裏煉丹。後來更為可怕的謠傳是,他專門捉男孩子煉丹,女孩子隻是在旁邊拿扇子扇火。這不僅讓我們對道觀更加懼怕,同時還對女孩子們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恨——憑什麼我們煉丹,她們扇火?而女孩子也不甘落後,衝我們喊道,憑什麼用你們煉丹,我們隻是打雜的——看看,這要命的事情還有人掙著幹。
長大後才知道那些拿孩子煉丹的說法隻是一個騙人的傳說,但我的心裏對道觀和道士們存在恐懼,主要原因還是在於老師們的教導。因此我們也常常將宗教信仰列入到迷信的範疇,以至於到了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我上高二的時候,聽說那個胖道士跑了,因為男女不正當關係而跑的。據說被他搞大肚子的女孩年齡還很小,剛夠十八歲而已。女孩的家人把村上所有的領導都找來,並報了警。可是人家道士早就跑了,這事鬧了一段時間之後,也就沒有了下文。總之胖道士是再也沒有回來。
道觀荒了大半年之後,有個啞巴來到了這裏。他將道觀裏裏外外全部收拾幹淨以後,就正式住了進去。起先村裏人很奇怪,怎麼這人一聲不吭的就住了進去。後來村長說,這地方閑著沒有人住怎麼行。他不住進去,難道你們住進去?於是大家也就不在說什麼。後來又有一位孤寡的老太太也住了進去,從此道觀才算真正有了人氣。
每天天剛蒙蒙亮,啞巴就起來打掃衛生做早飯,這時老太太也起來拄著拐杖四處轉轉,然後和啞巴一起吃早飯。早飯後老太太或是在門口坐著,等著和上香的人聊聊天,或者四處走走找人聊天。人的年齡越大就越感到寂寞,尤其是到了老年,身邊最需要人的時候,也常常是最沒有人的時候。
啞巴似乎總閑不住,種菜、鋤地、打掃衛生以及做一些泥瓦活。至於看書、誦經什麼的,倒是很少看見。隻是當人們進去燒香跪拜時,他就會停住手上的活,直到裏麵的人走出道觀,他才繼續手中的活計。
啞巴和老太太心地很善良,自從他們進來住以後,道觀的門常常是大開的。但是奇怪的是,前來偷葡萄的小孩卻沒有了。因為他們不用這麼費勁,也無需提心吊膽的去偷一顆葡萄。隻要願意,可以大搖大擺的走進去美美的吃上一大串。但是這樣卻少了偷的樂趣,於是孩子們隻好去偷別人家的葡萄,並引來主人一陣的狂追。
人就是這麼個怪脾氣,越是不容易得到的,就越能從中感到得到的快感。而越是容易得到的,反而越是覺得沒意思——這點就連小孩子也知道。
那天天氣很好,我閑著沒事就來到了道觀。和我預想的一樣,到了這裏我依舊不能找到我想要的東西,甚至連一本書都看不到。啞巴以為我要上香,就停下手中的活默默的看著我。當看到我隻是在裏麵轉了一圈又出來時,他衝我笑笑,然後繼續幹活。這時坐在牆角曬太陽的老太太卻對我說,上個香吧,保佑你一年平安。我笑著搖搖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