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田遂心把單身宿舍的鑰匙還給了江彪:江老師,孔妍妍讓我轉告您,她最近有事兒,不過來了。
聽這口氣,像是江彪跟她約好讓她每天都過來似的,這鳩占鵲巢的小東西,還反客為主了。江彪微笑著接過鑰匙,心裏竟有點兒輕鬆。
您就不問問她有什麼事兒?田遂心忍不住問道。
江彪看看表:我馬上要開會,再說吧。
田遂心目送他離去,腦子裏冒出來的,竟是“癡心女子負心漢”。想想也不對,負心是絕對談不上的,還沒開始,有什麼心可負?她找不出江彪什麼錯處,沒有一條法典規定有人追就一定得答應。
田遂心早晨見到江彪時,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工作一上午,又累又分心,中午在食堂見麵,反而不想說話,兩人幹巴巴麵對麵吃著飯。田遂心幾次心軟,想主動說。看著江彪雲淡風輕的臉,顯然沒把孔妍妍放在心上,她心裏又生氣。
田遂心是個喜怒皆形於色的人,她一不滿,全掛在臉上。這倒讓江彪想起了什麼,問:早上你說孔妍妍有事,什麼事?
您關心嗎?跟您有多大關係?田遂心剛舀起一勺飯,一聽就放下了。她能聽出自己語氣的憤怒,憤怒都給了語氣,臉上倒好看些了。
江彪一愣。田遂心雖然大大咧咧像個假小子,對他卻一直恭敬客氣,很少出言無狀。她說的沒錯,我關心嗎?既不關心,問話裏就帶著虛偽,讓人家聽出來了。
他認真起來,一字一板:孔妍妍挺可愛的,可在我心裏,她就是個孩子,還沒長大。心血來潮地鬧鬧,我這老幫菜要是也跟著鬧,豈不是害人害己?
心血來潮?田遂心五味雜陳:江老師,我最初也以為她是心血來潮,不過這段時間……
說到這裏,田遂心猶豫著沒往下說。一句話說出,勢必引起下一句,她覺得累,也替孔妍妍累。
江彪靜等著下文呢,誰想戛然而止了。
田遂心盤算著怎麼言簡意賅地表達:多餘的細節我不說了。簡言之,孔妍妍遇到麻煩了。她到您住處睡了4夜,她前男友杜漸到我們倆合租的屋裏等了3夜。最後那夜是我假裝不在家,沒給他開門。以我對此人的了解,這事兒還遠遠沒完。
她說話時語氣平淡,帶著點厭倦。江彪的心卻被拎起來了。他在心底咒罵自己身為老幫菜竟如此多情。
孔妍妍現在在哪兒?那天夜裏孔妍妍在他門口抱成團熟睡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閃了幾下,把他的心閃疼了。
她跟劇院到SH商演去了。這次本來沒安排她,純粹為了躲杜漸。田遂心頓了一下:她臨走跟我說,擺脫不了杜漸,她就不再見你。
江彪一聽到死纏爛打的事,就心生反感:還真有這樣窮追不舍的人啊。剛說完就哭笑不得,這小天魔星也有被人死纏爛打的一天,真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田遂心說:杜漸本來就軸,認死理兒,憑著這股勁猛追,把妍妍追上了。和他在一起雖不是被強迫,但妍妍始終沒心甜過。杜漸獨占欲很強,妍妍的工作性質是不可能跟異性斷絕聯係的,他就防她身邊所有的異性,同事、觀眾、老同學。說起來不怕您笑話,一開始他連我都防,說我像個男的,非讓妍妍搬出去,別跟我住一塊兒。
江彪這幾天一直生孔妍妍的氣。她那麼好的條件,幹嘛拿他這個中老年人尋開心?攪得張靜嫻也不理他了,弄得好像他們之間真有什麼似的。
可一聽田遂心講杜漸,江彪心又亂了。孔妍妍看上去無憂無慮大大咧咧,卻也是一腦門子官司。
吃完飯下午沒課,他回了單身宿舍。自從孔妍妍拿到了鑰匙,他就與這裏暫別了。一開門,發現宿舍被歸置一新,琴裝進琴盒平放在桌上,窗台上多了盆吊蘭,床上被子鋪得整整齊齊。
不經意間,江彪睡進了孔妍妍的痕跡裏。
兩天後,一個上午的課間,附中門前的馬路對過,開來一輛進口款的路虎攬勝。這車長得敦敦實實,趴在那兒真像隻老虎。從它裏麵出來的人,卻長得緊湊瘦小,與他的座駕成反比。
塗料公司少東家杜漸穿著短款淺褐色皮夾克,戴一條紅圍巾。最顯眼的是他那雙與皮夾克同色的Berluti皮鞋。他掏出手機,在相冊中快速翻找,最後定格在一張照片上。他把這張圖片放大,上麵的人逐漸清晰起來,是江彪。照片是在附中門前照的,每天上午將近10點,學生課間操的時間,江彪都會獨自走出校門溜達一圈。他戲稱為“放風”。
杜漸盯了會兒校門,又看看手表,開始打電話:你說的時間是不是錯了?不要說我找的這人,是個人都沒見出來啊!
對方是他手下的兄弟,要他耐心等等,他“哦”了一聲掛斷電話。看到校門保安在開門,他依稀覺得要等的人馬上出現了。
出來的卻不是江彪,兩個小女生而已。杜漸有些失望。
江彪今天給學生講模擬卷,耽擱了。他出校門剛走到馬路對過,一個打扮時髦顴骨突出,小眼睛深眼窩的年輕人迎麵走來。
你是江彪老師嗎?
江彪停下來,微微點頭:我是。
我是孔妍妍的男朋友。我叫杜漸,防微杜漸的杜漸。
江彪在心底笑了,根本沒必要跑我這兒防微杜漸啊。問:你找我有事?
杜漸心想:老幫菜,你這是明知故問啊,我女朋友跟你睡了好幾夜了,你說我有事沒事?
杜漸見到江彪的第一眼,就覺得孔妍妍瘋了。江彪長得不錯,比他高一頭,但一看就不是他們的同齡人,眼角皺紋在臉上擺著呢。穿戴也隨意亂搭,說得好聽是豪放不羈,說難聽的就是個不修邊幅的大齡**絲。杜漸粗估了一下,江彪全身行頭加在一塊兒,大概都買不了他一隻Berluti皮鞋。這麼想著,底氣又足了一層。
請你離開我女朋友。杜漸寒暄時的笑容沒有了,異常嚴肅。
江彪無言以對。僵持了一會兒,他開口了:你要是真想跟人家女孩相處,就別整天疑神疑鬼。
杜漸突然火了:你們都睡了,還說我疑神疑鬼?
胡說八道!江彪聲色俱厲,撥開他準備離去。直到現在,孔妍妍在他心底還是他的女學生,這身份10年間從未切換過。現在有人當麵罵他睡了學生,和劉美美一樣讓他忍無可忍。
杜漸可不肯輕易放他離去,為了找他,他讓兩個弟兄在附中門口守了好幾天了。他疾步追上,一把拽住江彪的胳膊,江彪一甩,差點兒把這個小身量的南方男人甩個跟頭。江彪看他一眼,有些不忍,但還是大踏步走了。杜漸壓著火,踉蹌著追上去攔著他:舍不得她?我看你是舍不得她床上功夫吧?她把你伺候得好不好?你倒是說話啊……
杜漸還想更深入地描繪床事,讓江彪也嚐嚐妒火中燒的滋味。突然一個大巴掌直衝著臉扇過來。杜漸給打得頭一歪,剛才說話時的淫邪表情一巴掌全給扇沒了。
幾乎與江彪出手同時,路虎攬勝突然車門大開,一個20幾歲的莫西幹頭火急火燎跑過來,和杜漸左右圍攻江彪。他倆一看就不是打架高手,用的全是端不上台麵的野路子:推、抓、踢,但因年輕氣盛,個個來勢猛出手狠,一轉眼,江彪的羽絨外套已被抓扯得歪七扭八,原本順溜的頭發也蓬亂如雞窩。他上上下下挨了好幾下,腦袋還是懵的,沒有進入戰鬥狀態。
校門保安趕緊衝到路對麵想把江彪拉走,兩個莫西幹頭卻不依不饒,糾纏著打到馬路中央。江彪起初隻是左躲右閃盡力招架,那倆人卻不知進退窮追不舍。混亂中,杜漸一拳砸到江彪的右額角,江彪被打急了,揮拳反擊,一拳一個,正中二人的前胸。他們踉蹌著向後倒去,又踉蹌著反撲過來。杜漸打不過江彪,心裏一急路數就下作起來,隻往人襠下踢。江彪躲開,閃到他右後方,照著腿彎處發力一踹,杜漸“啊呀”一聲跪在地上。
一路之隔的附中教學樓裏,學生們剛下課間操回班。高一(6)班的江克明大汗淋漓剛在座位上坐好,就聽一聲大喝:克明,你爸跟人打起來了!
江克明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活了15年,沒見過他爸跟誰打過架。他站起來,看到來報信的是他的鐵哥們兒,本班體委盧新。
快走哇!倆王八蛋打你爸一個!
媽的——聽盧新說得有鼻子有眼,江克明咬牙大罵,瞪著眼睛往外衝,剛出門突然想起什麼,轉回來東找西找,困獸一樣。班裏實在沒什麼稱手的兵器,情急之下,江克明隻好抄起牆角的笤帚,一溜煙跑下樓。
人高馬大的盧新振臂高呼:哥幾個走起,打到咱門口了!江克明的幾個鐵哥們兒一湧而出。
江克明徑直衝到校門外,正趕上杜漸反撲江彪,江克明頓時紅了眼,高舉笤帚照著杜漸腦袋猛砸下去。合該這小子命好,笤帚下去的同時,正趕上江彪一腳把他踹翻了,笤帚沒能正中後腦,隻砸在肩頭。這一下力氣不小,杜漸“嗷”一聲慘叫,往攬勝方向連滾帶爬。車門還沒拉開,就看見幾個十五六歲的大小夥子呼嘯而來,寒風裏撒滿他們青春荷爾蒙的氣息。
江克明高舉笤帚,傷人凶器已成了將軍的令旗。小夥子們“呼啦”上前,把即將爬上車的兩個人猛拽下來,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