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八月的一個宜人下午,陽光和煦,在愛德華王子島上的一個農莊前,一位十六歲半的少女正坐在紅沙岩台階上。她身材高挑,顯得很纖瘦,一雙深邃的灰眸裏透著嚴肅,她的長發的顏色,朋友們都稱之為“紅褐色”。眼下,她正下定決心,要把維吉爾詩集裏的詩句,一行行地理解透徹。
在八月的下午,即將豐收的斜坡莊稼地上,氤氳繚繞,陣陣微風吹過,有如小精靈在白楊樹間輕聲低語。在櫻桃果園的一角,生長著幽暗的小冷杉雜樹叢,而與之相應的是罌粟花綻放出來的火紅光輝,鮮豔的花朵隨風起舞。在如此浪漫的情景下,最適合的就是做做白日夢,而不是研讀那些死板的話語。不知什麼時候,維吉爾詩集從膝蓋上滑落到了地上。安妮·雪莉雙手相扣,托著下巴,抬頭望著那一朵朵絢麗輕柔的白雲,如同是一座白色的大山,正好停留在哈裏森家的屋頂上。她的心越飛越遠,飛向另一個遙遠而美好的世界,在那裏,有一位工作非常出色的教師,一生致力於塑造年青一代的美好心靈,培養年青一代健全的心智和人格,使他們一個個都有著崇高的理想抱負,以成為社會的棟梁。
但是,如果我們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便能很清楚地看到,安妮麵臨著一個殘酷的現實:大家公認的是,安維利學校並不是多麼有名望,不是一個大有可為的地方。可是安妮很少想這個問題,沒有誰能夠預測,假如一個教師用真心去影響和感化學生,將來會發生什麼。安妮心裏有一個玫瑰色般的理想,她相信隻要她沿著這條正確的人生道路走下去,她就會有輝煌的成果。她的心中勾勒出令人心馳神往的幸福美景,四十年以後,會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大人物出現在她的身邊。安妮想用合適而模糊的方式去肯定,這個人反正就是赫赫有名,不過她更願意假設,這個大人物就是一個大學校長,或者就是內閣總理;這個人俯下身,把額頭靠在安妮那滿是皺紋的雙手上,恭敬地對她說,正是她,第一次點燃他的雄心壯誌,他人生中所取得的所有成就,都要歸功於很久以前在安維利學校裏安妮對他的諄諄教導。
可是,這樣一個美妙的白日夢,很快被不愉快的狀況攪得亂七八糟。
一頭澤西種小奶牛從小路驚慌失措地飛奔過來,轉眼間,尾隨其後的哈裏森先生也到來了——“到來”這個詞太溫和了,不能準確形容他的舉動:他破門而入,直闖進門口來,他根本等不及有人來為他打開院門,便飛身越過籬笆,怒氣衝衝地飛奔而至。眼前的安妮驚訝萬分,站起身來,不知所措地看著哈裏森先生。
哈裏森先生是他的新鄰居,雖然安妮見過他一兩次,但從來沒有正麵打過交道。早在四月上旬,那時安妮還沒有從奎恩高等專科學校回家來,那位原本住在綠山牆西邊的鄰居羅伯特·貝爾先生,賣掉了農場,舉家搬遷到夏洛特敦去了。新來的農場買主就是這個叫哈裏森的先生。大家隻知道他叫哈裏森,是新不倫瑞克人,至於其他的一概不知。可是,他在安維利鎮住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就以行為古怪而聲名遠揚了。
“怪家夥!”這是林德太太對他的稱呼。雷切爾·林德太太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凡是跟她打過交道的人都熟悉這一點。而哈裏森先生確實在某些方麵與眾不同,林德太太對他的這個稱呼,能恰如其分地形容這個人的特征,大家都這麼認為。
首先,哈裏森先生的怪異表現在,他孤身獨居,一個人住在大房子裏,並且揚言說,他根本不想讓愚蠢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在這幢房子裏。這激起了安維利鎮女性居民的強烈不滿,她們到處傳播關於他的各種恐怖傳言,說他料理家務亂七八糟,烹調的食物難以下咽。他雇用了白沙鎮的小孩約翰,那些傳言都是從約翰嘴裏傳出來的。據約翰透露說,哈裏森沒有固定的用餐時間,隻有他感覺餓了,才會“隨便吃點兒什麼”。如果小約翰恰巧這時候在場,他就可以進來一起跟著哈裏森吃點兒,要是他剛巧沒在那兒,那就隻能等到哈裏森先生下一次感覺餓了的時候才有機會吃東西,而且隻能是恰巧在場才行。可憐的約翰絕望地宣稱,幸好他每個星期天能回趟家,狠狠地填滿肚子,而且他媽媽在星期一早晨總讓他帶一籃子食物回哈裏森先生家,要不是這樣,他早就給餓死啦!
至於洗碗的事情就更加誇張,據說哈裏森先生從來不願意洗碗,他自己一點兒也不想掩飾,除非等到星期天正好下大雨,他才會勉強洗一下,他用大桶接滿雨水,把碗盤一類的餐具全部丟進桶裏洗一洗,然後扔在一邊,等它們自己晾幹。
另外,哈裏森先生是個摳門兒的家夥。當有人請他給艾倫先生捐助薪水時,他就會宣稱,他得等一等再說,他要先聽完艾倫先生的布道,看看自己能從他的布道中得到多少好處。他信奉這樣一個信條:絕不“隔山買老牛”,也就是說,不看貨色絕不付錢。當林德太太前去為布道活動勸募時,她看到哈裏森正在屋子裏,她進去了,可是哈裏森對她說,在安維利鎮,那幫老女人亂嚼舌頭,到處傳播他的流言飛語,在他看來,這些人的異教徒色彩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要濃厚。隻要林德太太能夠教化她們,讓她們皈依基督教,他就很樂意為這樣的布道慷慨捐款。林德太太給氣得掉頭就走,說這棟房子的原房東,可憐的羅伯特·貝爾太太如若泉下有知,那真會傷心難過因為她生前一直以這棟幹淨整潔的房子為榮,可是現在被弄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