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安妮出門去學校,走在白樺路,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大自然的美景視而不見。她來到了學校,校園裏一片寂靜。因為上一任的老師已經訓導過孩子們,要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老師來,所以當安妮走進教室的時候,學生們一排排拘謹地坐著,她看到的是一張張晨光洋溢的小臉和一雙雙明亮好奇的眼睛。安妮把帽子掛起來,然後站到他們麵前。她心裏感到十分害怕,希望這種惶恐和傻傻的樣子不要表現到臉上,也別讓學生們注意到她的動作是多麼的顫抖。
昨天晚上,她快十二點時都還沒有睡覺,為了今天的開場白打了腹稿,準備講給學生聽。她絞盡腦汁,字斟句酌,潤色修改,傾其所能地準備了一篇稿子,然後熟記於心。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演講稿,包含了相當精辟的思想,尤其是關於在互相幫助、刻苦學習知識等方麵更為精辟。可是,現在她最大的問題是,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似乎是過了一年的時間——實際上大約就十秒左右——她軟軟地開口說話了:“請大家把《新舊約全書》拿出來。”安妮說完,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重重地跌坐到椅子上,教室裏隨即響起一陣掀開桌蓋的哢嗒聲,接著是沙沙的翻書聲。隨後,孩子們開始誦讀聖經章節,安妮開始整理自己紛繁混亂的思緒,梳理出了條理,然後檢閱著這些邁向成人王國的小旅行者們。
當然,大半的孩子安妮都很熟悉。她自己的同班同學已經畢業離開學校了,不然就是和她一樣升入了專科學校。這裏隻有低年級的學生和安維利鎮十個新來的學生。相對於那些熟悉的學生,安妮私下對這十個新來的孩子更感興趣,在她看來,其他的學生已經基本定型了。當然,這十個孩子可能與其他孩子一樣普通,不過從另一方麵看,他們中間說不定藏有出類拔萃的人物呢。這真是個激動人心的想法。
林德太太以前向安妮提及過的安東尼·派伊,現在正獨自一人坐在牆角的課桌後麵。他的小臉黝黑,臉色陰沉,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安妮,眼神中帶著敵意。安妮一看到他,就下定決心,要贏得這個小男孩的敬愛,通過他徹底地影響派伊一家人。
在另一個角落裏,一個陌生的男孩挨著阿蒂·斯勞尼坐著。這個小家夥從外表看起來很快樂,又短又扁的鼻子,滿臉長著雀斑,還有一雙明亮的藍色大眼睛,長著白色的眼睫毛——這大概就是冬尼爾家的孩子。要是從長相上來分辨,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姐姐,就是過道那邊挨著瑪麗·貝爾坐的那個女孩。安妮對她的打扮很驚訝,到底是什麼樣的母親,竟然把自己的孩子打扮成這般模樣。她穿著一身退色的粉紅絲質裙子,裙擺鑲滿了棉質花邊,腳上的白色兒童拖鞋沾滿了泥漿,鞋子裏麵是絲質的長筒襪。她那頭沙栗色頭發互相糾結在一起,卷成了無數的發卷,頭發上覆蓋著一個十分搶眼的蝴蝶結,是用粉色緞帶結成的,比她的頭還要大。從她的表情來看,她對今天的打扮似乎還非常滿意。
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家夥,淺褐色頭發柔順光潔,像波浪一樣披在肩上,安妮想,這一定就是安妮塔·貝爾。她的父母原來住在紐布瑞切鎮校區的,不過他們家的房子向北移動了四十多米,現在就劃歸到了安維利校區。
那三個麵色蒼白的小姑娘擠在同一張坐椅上,他們肯定是科頓家的孩子。有個小美人長著一頭長長的褐色鬈發,淡褐色的眼眸,她不時從《聖經》後麵對傑克·格麗絲拋媚眼,這一定是普利莉·羅傑遜了,她的父親最近續娶了第二任太太,就把她從格拉夫頓的奶奶家接回來了。坐在她身後的高大笨拙的女孩子,看起來她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裏放,安妮開始怎麼也猜不出她是誰,後來才知道她名字叫芭芭拉·蕭,來安維利和她的嬸嬸住在一起。而且安妮後來還發現,如果哪一天芭芭拉能夠不摔跤,或者不被別人的腳絆倒,順順利利地經過學校過道,那麼安維利的小學生們就會把這當做非同一般的新聞事件,寫在走廊的牆壁上以示紀念。
不過,當安妮的目光掃視過坐在麵對她的前排學生時,與一個學生的目光相遇,一陣奇妙的輕顫穿過全身,仿佛那就是她要尋找的天才。她知道這一定是保羅·艾文,林德太太早就斷言,他一點兒也不像安維利的孩子,事實真是如此。不僅如此,安妮注意到他跟任何地方的孩子都不一樣。透過他那雙凝視自己的深藍色眼睛,那如此專注的眼神,安妮看到了一個和自己完全相似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