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公園(一九六五年五月)
再過兩天就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它是全世界勞動人民的節日。那天全國的勞動人民都放假一天,各地還要五一大遊行。雖然我們不是勞動人民,但老師是,他們要放假,也就是等於給我們放假。再說了,任何節日要是沒有學生參加就沒勁了,隻要學生一摻和,那節日味道就濃了。
今年的五一我們不打算看大遊行,因為十一大遊行更精彩,而是選擇了去西郊公園會會我們的動物朋友們。從幼兒園小班起我們每年秋天要去一次西郊公園,因為春遊要看花。老師還為我們介紹各種動物,培養我們觀察動物的興趣,在玩耍中了解自然界的生靈。這樣四年下來,我們習慣了每年要去動物園看看老朋友。
班裏竟有一半男生想和我們一起去,因為讀書後西郊公園一次也沒去過。但西郊公園路遠門票貴,沒有五角錢是搞不下來的:門票一角,從這裏到靜安寺七分(24路電車,還要走段路),在靜安寺終點站乘57路直達西郊公園,一角五分。
大銘提出走到靜安寺再乘車,這樣來回麵包錢就省下來了,再就是自帶幹糧,這樣既省錢又節約時間,他還說時間就是鈔票(想不到二十年後,大銘的提法改頭換麵成了時間就是金錢。其實道理很簡單:“一寸光陰一寸金”呀)。德明問他,大銘給我們算了一筆帳:如全程乘車加上飯錢和零用至少七角,省下車錢和飯錢,四角便夠。從開門白相到關門是九個鍾頭,一個鍾頭是四分半,如少玩一個鍾頭,每小時就是五分。如按七角的算,每小時就要八分。
被他這麼一算,大家隻能同意。別看大銘零用錢多,但有時用起來精打細算,縮手縮腳(跟吳媽學的)。我和德明雖窮,但花起來像流水,用光算數。不過大銘算得好,中飯自己做,這一角五分就歸我啦。對,自己動手。
當然,要從我媽袋袋裏掏出錢來也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因為她要問問清楚,關鍵是她的問題關係到方方麵麵,而且要我如實回答。有些問題簡單得不需要回答,或者在我看來沒有必要回答,有的問題則複雜得難以回答。但我必須回答,因為我知道答不出的結果是什麼。她倒不像張媽那樣心疼錢,而是為了其它原因,怕我學壞。像什麼老師知道嗎,安全問題考慮過了嗎,是男同學還男女同學一起去啦,等等。最讓我擔心的是她還要問問海倫才能作出決定,這樣我又有把柄捏在海倫手裏了。我連忙告訴她玩西郊公園沒有那麼複雜,這是我們男生的活動,和女生不搭界,而且根本不用考慮安全問題(後來才弄明白,和女生一同去更安全,因為她們膽小怕事)。
她同意是第一關,接下來的才是硬碰硬的難題,就是我能拿到多少錢。我必須小心翼翼地一筆一筆算給她聽。我很清楚,隻要她的問題我答得不好,賬算不清楚,哪怕出一丁點差錯,那西郊公園就泡湯了,就如書上說的,一招出錯,滿盤皆輸。至於車馬費,我又大膽地加了一部20電車(陝西路南京路到靜安寺),這樣一加,四分就加出來了,來回就是一碗陽春麵。
就這樣,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討來了六角,發了一筆小財。這過程是痛苦的,但結果是滿意的。這更加堅定了我的信念:隻要臉皮厚,錢總是會有的。
但這中飯錢也不是那麼好省的。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想做蔥油薄餅,但家裏沒有麵粉,明天就是五一,大家約定六半點出門,可米店要到七點才開,這如何是好。但辦法總是有的,因為阿娘米缸裏有。
對策早已想好,要是阿娘沒看到,我就說是老鼠跌進了米缸裏。要是她在,我便說阿婆向她借的。後來一想,這個理由不行,做人要誠實,因為阿婆講過,你無論做什麼,老天爺都看在眼裏(阿婆這句話我銘記在心。在以後的人生中,一直用它來規範自己的行為)。在阿娘麵前更應誠實,講實話,便老實向阿娘借。阿娘倒也爽快,沒多問,掏了滿滿一碗麵粉,還用尺刮刮平。當然,刮也白刮,這碗麵粉肯定是有借無還了,因為我是她孫子呀。
大家準時地在弄堂裏集合。凡是出遠門,大銘總是最後一個到。隻見他匆匆趕來,嘴巴油光錚亮,連連打著飽嗝,書包是塞得滿滿的。因為要走長路,大銘早飯吃得太飽而且油水太足。兩大碗大米飯,又是兩塊大肥肉加菜,吳媽還怕他餓著,硬要他吃下一大碗豆漿(大銘對牛奶有反感)。
一般上海人隻有中飯和晚飯燒小菜吃米飯,早飯大都吃泡飯和粥,弄點醬瓜和乳腐之類的來過(佐),或在外弄副大餅油條加豆漿就打發過去了,這樣湯湯水水下肚是很爽快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