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玉清言(1 / 2)

謝公館是整個封竹鎮最豪華的建築,走到封竹鎮最寬闊整潔的白雲街的街口,就能看到街尾有一座氣派宏偉的三層洋樓。

透過黑色的雕花鐵門可以看到洋樓前是鋪著綠色草坪的庭院,庭院四周鬱鬱蔥蔥的樹木遮去了耀眼的陽光,庭院中因此十分涼爽。庭院正中間有一座圓形的噴泉,印花瓷磚砌成的水池光可鑒人,清澈的池水從噴泉頂“突突”地噴灑出來,更添景致。

據說光這庭院就有三個仆人專門負責管理,不過即使謝公館庭院的景色再好,也沒人會在門前逗留太久,因為當你在門口流連忘返的時候就會有謝公館的門房突然從鐵門旁的小屋裏鑽出來,問你有何貴幹,是否有約請等問題,直到你結結巴巴答不出來,倉惶離去為止。關於這座富麗堂皇的寓所,進去過的人不多。謝慕天生意做得這樣大,卻甘於在封竹這樣一個小地方安家,令許多人費解,這也一度成為封竹鎮茶餘飯後的議論熱題之一。

謝玉清低燒不斷,要臥床休息一個月。可是謝玉清完全無法好好地睡一覺,隻要一閉眼就噩夢不斷。

謝玉清一年來都鬱鬱寡歡。去年夏天,他即將從大學畢業,本來已經準備出國留學,可是突如其來的不平等條約把他拉入了義憤填膺的學生隊伍裏。對於從小接受中華傳統文化教育的謝玉清來說,和約的條款分明是喪權辱國,政府不竭力反對,不爭取合理的權益,反而動用大量武裝殘酷鎮壓學生遊行,這一切令他心灰意冷,一腔熱血也慢慢冷了下來。他忘不了被抓進監獄生死未卜的同學,忘不了在街頭因為反抗警察暴力被無辜打死的同學,每每夢到血淋淋的街頭,陰森森的牢房,他總是嚇得一身冷汗,然後再也無法入眠。

王淑雲坐在床邊擔憂地看著小兒子。小兒子今年剛剛二十三歲,從小就沉默寡言,隻喜歡看書,有什麼事從來不跟家裏大人說。

記得他七歲那年,在外麵摔了跤,把手摔骨折了,竟忍著痛過了兩天才被家裏人發現,幸好發現得不算晚,不然左手早就落下了殘疾。一年前從北平畢業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說什麼也不肯到家裏的煙草公司工作,非要到學校去當教書先生。王淑雲明白,這個兒子看著悶不做聲,逆來順受,其實心裏特別有主意,認定了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她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該拿這個兒子怎麼辦,隻能偶爾從大兒子那裏探聽一點小兒子的心思。

想到這裏,王淑雲歎了口氣,看著小兒子分明睡得不踏實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

王淑雲有時候想,要是有個女兒多好。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還能陪她聊天解悶,兩個兒子一個滑不溜手,一個幹脆就不出聲,丈夫又整天忙著生意,她想找人嘮叨嘮叨都沒有機會,她的生活真是太寂寞了,要是能早點娶個乖巧的兒媳婦回來就好了。

“陳媽,把二少爺的藥端來。”王淑雲用手絹擦了擦兒子額頭上的汗珠,眼眶禁不住發酸。兒子雖然長到二十多歲了,可是在她眼裏永遠都是小孩子。

此時,謝玉清雙眼緊閉,眉頭緊鎖,臉色蒼白,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雖然略顯憔悴,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這是個俊逸的男青年。他雙拳握得緊緊的,幾乎捏出了汗,似乎正經曆著什麼難受的事情。

“子恒,醒醒,該吃藥了。”王淑雲輕輕搖了搖兒子的手,片刻後,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了。眼神慢慢地從迷茫變成深沉,因為病著,精神有些頹靡。

謝玉清撐著坐起來,接過母親遞來的藥碗一飲而盡。王淑雲見兒子這樣,隻得馬上遞過一杯清水讓他漱口,謝玉清卻搖搖頭說不用了。王淑雲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小兒子這性子不知道究竟隨了誰。她又想起了大兒子,大兒子從小嬌生慣養,吃個藥都要撒撒嬌。小兒子卻從來不要求什麼,還經常主動讓著哥哥,她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和大兒子說,可是這個小兒子卻讓她琢磨不透,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母親,我覺得好多了,您先去休息吧。有阿忠在這看著就夠了。”說完,謝玉清就拿起枕頭旁邊的書,示意不想被打擾。王淑雲見兒子這麼固執,隻得無可奈何地吩咐阿忠好好伺候少爺,便帶著陳媽出去了。王淑雲一離開,謝玉清的小廝阿忠就被趕了出去。

謝玉清扭開床頭燈,聚精會神地看起了書。

直到暮色降臨,有人闖進了謝玉清的房間,打斷了他的寧靜時光,也為這有點死氣沉沉的房間帶來了一股生氣。

“子恒,今天身體怎麼樣了?”老大子恪一巴掌拍在謝玉清的肩頭,差點把他打得趴到床上。謝玉清放下書,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和眼眶,懶洋洋地對哥哥說:“看了一會兒書已經好多了。”

子恪在椅子裏大喇喇地坐下:“要是母親聽到你說這話非氣死不可,我上來的時候她正在熬藥,估計等會兒就要端上來了。”說完不懷好意地對著弟弟翹起嘴角,那模樣十足是個痞子無賴,哪像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