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正的信在龍定手中捏得變了形。龍心梅轉過頭看著丈夫：“怎麼辦？”
龍定把信揉成一團，苦惱得眉心皺成“川”字。“還能怎麼辦，這是大事，我可做不了主，我去竹樓一趟。”龍定說完，就大步出了房間，兩步跨上馬背就火急火燎地往山上奔去。
林溪始終沒能問出口，相親的結果究竟如何？她不問，龍宣也不提，仿佛這件事沒發生過一樣。林溪看著龍宣的背影，不禁有些恍然。龍嘯川叛亂的那晚，她伏在龍宣背上的感覺還很清晰，溫暖。隻是不知，以後這方寬闊堅實的背又會是誰能有幸獨自享有呢？雖然龍宣嘴巴不饒人，心思深沉難測，但是林溪卻能想象到，那個幸運的人一定會被他捧在心上，好好珍視。
正胡思亂想著，門輕輕被推開了一道縫。“龍頭，二當家來了。”阿安的聲音從縫隙傳了進來。天氣漸冷，龍頭吩咐讓他推門的時候別把風灌了進去，他有些納悶，龍頭身子骨向來強健，什麼時候連點風也吹不得了？
“知道了。”龍宣放下正看的信，仔細疊好照例放進了抽屜裏，便快步出去了。
龍定在議事廳裏走來走去，麵上的急色表露無遺。
“怎麼了？這麼心急火燎的？”龍宣掃了一眼龍定，不動聲色。
“哥，出事了！”龍定一屁股在椅子上重重地坐下，心煩意亂地說。
龍宣睨著他，不說話。
“白家來信了。”龍定從口袋裏掏出被他揉得皺巴巴的信。
龍宣接過來看完之後，麵無表情地說：“以後不準把信件弄成這樣。”
“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心這個？阿敏怎麼辦？”龍定簡直有些想哭了，大哥的關注點怎麼總是和他不一樣？
“關阿敏什麼事？倒巧，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和白家有關的信。”龍宣隨意地把信放到桌上，似乎那隻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哦？誰的信？”龍定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
“阿寧，謝慕天請了白正去。”
“謝慕天？他請白正和咱們有什麼關係？”龍定理不清這裏麵的彎彎繞。他要說的事情還沒說呢！
“大哥，我們還是先談談白正的信吧？阿敏要是知道了定要哭鬧不休。她是咱們唯一的妹妹……”龍定說著說著沒了聲音。
“有什麼好談的？白正說他們看上了阿容罷了，你隻去問問阿容的意見，若是他對白家大小姐也有意，咱們便風光幫他迎娶。若是他無意，便就此回絕了事。區區小事，也值得你急成這樣？”龍宣習慣性地轉著小指上的銀環，漫不經心地說。那銀環外型普通，和大街上一個大洋可以買好幾個的無甚區別。不過這銀環卻是龍家坪龍頭的信物，銀環內側刻著“上善若水”四個字，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可是，如果阿容答應了這門親事阿敏怎麼辦？如果阿容無意，會不會得罪了白家？”龍定已經想好了兩種可能性，可是每種可能性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阿安，你去把阿容叫來。他應該在後山樹林。”龍宣吩咐一聲，阿安快步出去了。
“你真是庸人自擾，問問阿容不就明了？這件事情我來處理，你先回去，不要走漏了風聲。”龍宣對弟弟這大喇喇的性子感到頭痛。
龍定見龍宣接下了這燙手山芋，心裏一鬆，可是他還是擔心，萬一阿容真的答應了怎麼辦？他不敢違背大哥的命令，踟躕著離開了竹樓。
龍宣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和白家聯姻不過是錦上添花，就算不能，也分毫動搖不了他龍家坪的地位。他了解白正。白正是個耿直的生意人，豪爽義氣，不會因為被拒婚而心存芥蒂。他此時憂慮的是謝慕天找白正調查他的目的。難道他對葉先生的身份起了疑？如果真被謝慕天識破，那麼他幾年來的布局都要前功盡棄了。幸好，目前看來並無危險。他不禁感到慶幸，幸好相親那****已經做足了準備。
龍容正在後山訓練洋槍隊。勃朗寧當然比土槍要好，操作起來簡便，準星好，隻是聲音大了些。若不是有茂密的山林阻隔，隻怕山下都要聽見他們的槍聲了。
阿安剛走到林子邊，一個扛著槍負責警戒的小夥子就走了過來：“安大哥，您怎麼來了？”
阿安笑笑：“你們忙，我就不進去了，勞你去把容大哥叫出來。”
那青年一聽，馬上便回身往林子裏跑去。隻聽“啪啪”的槍聲從林子裏傳出來，震耳欲聾。阿安對這洋槍隊也感到好奇，可惜他不能參加，隻得在遠處一飽耳福。
十來分鍾後，龍容一身勁裝走了出來。
“阿安，有什麼事？”寒冬臘月，龍容的額頭上竟冒著汗珠，在勁裝的襯托下，他看起來沒有平時那麼斯文，多了幾分男兒的俠氣勇猛。
“龍頭叫你去一趟竹樓。”阿安羨慕地看著龍容，眼睛裏滿是渴望。
“現在？”龍容感到詫異，龍頭一般白天不會找他，阿安來得這樣急，是有什麼事情嗎？
“是”阿安點點頭，和龍容相攜下山去了。
龍宣站在陽台上，極目遠眺，已是茫茫蕭索。冬天真的來了。
“大哥。”龍容站在龍宣身側兩步遠的地方，喚了一聲。
龍宣轉過身，微笑著說：“行走江湖果然還是得有一張英俊的臉啊！”
龍容大惑不解，龍宣很少會這麼語氣輕鬆地開玩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走進議事廳，龍宣示意龍容坐下，然後把那張揉皺了的信紙遞給了他。
龍容看完，麵不改色。雖然意外，但是他猜測，這件事根本由不得他做主，不管是張惶還是喜悅都是多餘的情緒。
龍宣仔細觀察著龍容的表情，這小子竟開始也學會了自己那套了。龍宣有些訝異，他一直在把龍容培養成另一個自己，可是當有天龍容真的不負所望變成另一個自己的時候，他竟然覺得他很陌生。
“你怎麼想？”龍宣微笑看著龍容，努力緩解著室內有些沉悶的氣氛。
“一切謹聽大哥的安排。”龍容低聲說著，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唉，阿容，我在想，這麼多年我是不是做錯了？”龍宣仿佛自言自語般，目光悠遠地望著遠處的空山。
“我一直想讓你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心藏不被人看穿，進退有度，察度人心，可是當你變得越來越像我，我卻開始懷念以前的那個天真少年，你說，我是不是老了？一個人開始懷念過去，隻能說明他已經老了。”龍宣苦笑著。
“大哥……”龍容的話仿佛被含在了喉嚨裏，他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充滿無助感的龍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這次，你的事情由你自己決定，我不幹涉。”龍宣凝視著龍容，想看穿他心中所想。
“謝謝大哥，我……我不願意娶白小姐。”龍容頓了頓，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那句話。
龍宣笑了。這才是他所熟悉的龍容。在麵對自己不想不願做的事情的時候，會異常地倔強，會不由自主地咬下唇。
“雖然阿敏是我的妹妹，你也知道阿敏一直都中意於你，但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龍容抬起頭，回看著龍宣，似乎在判斷自己的話是否會激怒他。龍宣麵色溫和，靜靜等著他。
“大哥，我和您、二哥一樣，是阿敏的哥哥，會一直像哥哥一樣保護她，愛護她。”龍容說完，長籲了一口氣，似乎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他坦然地看著龍宣，絲毫不懼。
龍宣斂聲屏氣，久久沒有說話。突然，他站起身走到龍容麵前，盯著他的臉。他伸出手，就在龍容以為他要揍自己的時候，手落到了他的肩膀上。龍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暢快恣意：“好！果然不愧是我龍宣的弟弟！”
龍容也靜靜仰頭看著龍宣，半晌，他也笑了。他一直傾心相托的大哥，果然不是俗人。
“不過，阿敏那邊你可要吃點苦頭了。”龍宣停下笑，調侃道。
“其實我一直沒有正麵回應過，怕傷害了她，沒想到終究還是要傷害她。”龍容鬱鬱地說，麵容憂慮。龍宣三兄妹不僅對他有恩，而且有情有義，要傷害阿敏，實在是太令人矛盾的一件事。可是，他不得不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