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先生在劉公館的客廳裏舒舒服服地喝著明前龍井。劉佑龍笑嗬嗬地叼著煙鬥,滿足地吐出一口氣:“賢弟送來的煙就是好,我吸著倒比前幾次的還要好!”
葉先生放下茶杯淺笑:“這批煙是新近才製出來的,裏麵斷腸草的成分更多了,提取這東西可不易,否則早就獻給劉兄了。不過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這次正好拿來作為恭賀劉兄榮升之喜。”
劉佑龍把煙鬥從嘴裏拿下,滿臉得意之色:“還是賢弟會說話,既然是恭賀,今天便一定要留下來陪我喝一杯不可!”
葉先生含笑點點頭,眼睛裏閃過一絲深意。
五天前,劉佑龍被任命為鄂軍第二師師長的任命書剛剛下來。以後,他便是鄂軍中地位僅次於蕭耀東的師長,手握重兵,督軍也要禮讓三分,劉佑龍在省城的風頭一時無兩,爭著巴結討好的人不計其數。劉佑龍隻揮揮手,送的禮一概收下,夠得上身份見他一麵的人並不多,可是葉先生一上門便被奉為貴客,整個劉公館無人不知老爺有葉先生這樣一位家財萬貫的朋友。
美酒佳肴,劉佑龍和葉先生相對而坐,喝得正到興頭上。
“賢弟,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今天你可要如實招來。”劉佑龍有些醉了,他大著舌頭說得含糊不清,臉上紅光滿麵,意興十足。
“劉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葉先生雖也喝下不少,但是除了臉稍稍紅了一些,人還清醒得很。
“你老實說,你到底成沒成家?”劉佑龍往葉先生這邊湊了湊,酒氣直衝葉先生的臉襲來。
葉先生麵不改色,微微一笑,揚起了聲調:“劉兄莫不是要給我做媒?”
劉佑龍被人猜中心思,而這人又是他一直引為知交的葉先生,他喜得一拍葉先生的肩膀,故作神秘:“我有個堂妹,今年二十四,長得如花似玉的,可是一直沒找著個合意的對象,我瞅著賢弟就很不錯,配我那妹子夠了,不如哥哥給你……”劉佑龍刻意斷了話頭,笑得鬼祟。他人看起來雖有些喝多了,可是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葉先生年輕有為,家財數都數不盡,又總是獨來獨往的,若是能夠成為自己的妹夫,不說萬貫錢財,他幾近就等於入贅了他們劉家,這財富還不是遲早落入自己的腰包?劉佑龍算盤打得精,麵上卻一絲不露。
葉先生喝下一杯酒,滿臉苦惱之色,他哀歎一聲:“劉兄不提倒好,一提這事我就有口難言。”
劉佑龍一聽,瞪大眼睛:“怎麼?賢弟有什麼難言之隱?”
“實不相瞞,小弟早已娶妻,隻是那婆娘實在凶悍,可惜卻專會討好公婆歡心,惹得一家大小無不聽之任之。隻是可憐了我,平日哪怕多看一眼家裏俊俏些的丫頭,她定會把丫頭打發了去。所以小弟才時常流連在外,除了逢年過節回去看望老母,其他時候真是避之不及啊!”葉先生說完,苦笑著又喝了一杯。
劉佑龍聽得一愣一愣,直到葉先生說完,他才拍著大腿氣得大叫:“這等凶婆娘,不如一紙休書下堂而去,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何況像賢弟這樣一表人才,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喜歡。”劉佑龍忿忿不平地說著,唾沫星子幾乎濺到菜上。
葉先生掃了一眼麵前的菜肴,準備拿筷子的手又放下了。他幫劉佑龍倒滿酒杯,無奈地說:“沒辦法啊,她是父親生前為我訂下的,如今若是休了去,豈不讓人背後戳我的脊梁骨,何況又有家母護著,我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劉兄有心,我也隻能無福消受了。”
劉佑龍吃了幾口菜,肥油順著嘴角滴到下巴上。他邊嚼邊滴溜溜轉著眼珠:“賢弟有家難歸,不如就在外麵安置一房,諒那婆娘也無法。你這樣也不成體統啊!”
“劉兄的意思是讓我添一房外室?”葉先生一聽,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那婆娘醋勁大得很,若是知道了隻怕要出人命,何況家母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隻能過一日算一日了。”
“沒想到你叱吒風雲,竟是個懼內的,哈哈哈……”劉佑龍放下筷子,仰天大笑。葉先生看起來沉穩幹練,沒想到竟會拿一個女人束手無策,若是他喂點藥一了百了。被女人欺到這個份上,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其實劉兄誤解了,我雖說沒有外室,但是……相好的也有幾個……啊哈哈。”葉先生見劉佑龍看他的眼光不對,打著哈哈岔開了話題。
“即是如此,要不今天你就別走了,我讓醉顏閣的紅袖姑娘過來給咱們唱唱曲兒,她那歌喉可是城裏一絕。”劉佑龍興致勃勃地提議。
葉先生斟滿酒杯,笑得隨意:“劉兄提議,小弟欣然領受。”
歌管樓台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沉沉。葉先生看著眼前彈著琵琶一臉哀怨地唱著無錫小曲的美人,心思卻已經飄遠了。劉公館高牆堅實,守衛森嚴和秋千院落全無相似之處,可是葉先生聽著這情思纏綿的小曲兒,卻偏偏想起了竹樓前的一抹翠綠和掩映在翠綠中的那個人影兒。不如眼前這個久經風月的姑娘善解人意,也缺少風情,可是她每次努力想要挫敗自己的模樣,占了一點上風就會得意忘形,受到打擊時逞強倔強地捏緊拳頭,都要比眼前這個美人更牽動人心。
“爺,吃個葡萄嘛。”一個淺色旗袍的美人柔弱無骨地倚近了葉先生的身軀,嬌笑著把一顆剝好的葡萄遞到他的嘴邊。
葉先生不動聲色地看看一邊的劉佑龍,他正沉浸在美妙的歌聲裏陶醉得搖頭晃腦,時不時捏一捏身邊美人的纖腰,調笑著親一口。
葉先生不張嘴,卻突然舉起酒杯,攬緊了美人的腰,輕笑道:“你先喝了這杯酒才行。”說完,就把酒杯遞到了美人的嘴邊,美人順從地張嘴喝了下去,眼角眉梢滿含春色,仿佛已經醉了。
“你叫什麼名字?”葉先生放下酒杯,鬆開了美人的腰。
美人有些失落,眼前這個尋歡作樂的爺和平時那些人不太一樣。平時那些公子哥不過把她們當做玩物取樂,這個人既不輕薄無禮,也不出言調戲,就像個第一次涉足風月場的青澀少年。他的身上竟還有種好聞的清香,容貌清俊不俗,和那些腦滿腸肥的公子哥相比簡直是天人下凡。
“奴家賤名恐汙了爺的耳朵。”美人低下頭怯生生地回答,眼角卻忍不住瞟著這個不同尋常的男人。
“你還沒說怎麼知道會汙了我的耳朵?”葉先生含笑低頭問道,語氣溫柔。
美人受寵若驚,柔聲答道:“奴家菱熹。”
“什麼?你叫什麼?”葉先生的瞳孔驟然縮小,聲音激動得微微有些顫抖。
美人深恐說錯話,縮了縮肩膀,畏聲道:“奴家菱熹,因為奴家出生時正是菱角成熟之際,又是晨光初升,便取了這個名字。”
“好名字。你家裏還有什麼人?怎麼會到醉顏閣的?”葉先生如夢初醒,剛才怎麼了?幾乎是魔怔了一般。他微微搖搖頭,感歎自己竟會失神至此。
“父親去世,母親病重,家裏還有幼弟,生活沒有著落,隻得淪落風塵,討口飯勉強養活母親和弟弟。”菱熹說著,如訴似泣,拿起手帕抹了抹眼角。
“賢弟,你既和這個姑娘投緣,不如今晚就留下她?”劉佑龍見兩人談得正歡,不禁猥瑣一笑,還向葉先生擠眉弄眼,內涵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