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特森與我
暑假熱播劇
作者:張春韶
那年,電視台推出一個“外國優秀兒童電影係列展播”節目,把我鎖定在電視機前。我清楚地記得,第一天播出的《飛翔的夢》好看得不得了。講的是一個孤獨的小男孩得到父親從非洲托人帶回來的一隻蛹,孵出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精靈,成了他的好朋友。蝴蝶精靈有神奇的魔法,能讓普通的事物變得新奇有趣,比如讓枕頭說話,讓黑板上的字變成各種有趣動畫,看得我眼睛都直了,真希望也有一個這樣的好朋友。可是有一天,男孩的爸爸遠航回來的那個月圓之夜,單獨留在房間的蝴蝶精靈,不由自主地被月光吸引走了,男孩喊著追啊追啊,卻怎麼也追不到了。真是悲傷的結局。我旁邊的文特森竟然哭了,他淚流滿麵地問:“你說蝴蝶精靈還會回來嗎?”我說:“傻瓜,不會回來了!”轉過臉也落下了一滴淚。
文特森是我的鄰居,住我家對麵。他爸媽帶著他來這裏打工,才來沒多久,每天他都來我家看電視,有時他爸媽沒回來,也在我家吃一兩頓。我們每天一起上學一起回來,成了一對好夥伴。
電影帶給我們的憧憬與悲傷還沒消退,對下一部電影的期待就已熊熊燃起。我們討論著下一部將會是什麼內容,迫不及待地想把時鍾撥過二十圈,看看有什麼好東西等著我們。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電影一開播,我就笑了,電影名叫《文森特與我》。我捶了文特森一下,說:“不得了啊,你都上電影啦!大明星,簽個名!”文特森也笑了。很快我們都安靜下來,認真地看電影。
《文森特與我》講的是一個愛好繪畫的小女孩,她的一幅畫被一個商人買走,宣稱是文森特的畫作而拍賣。女孩為了揭穿他並尋回這幅畫,踏上了異國旅途,最後成功了。我記得影片結局,小女孩坐著火車回到家鄉。月台上,親朋好友像迎接英雄般歡迎她的歸來,看得我激動不已。這部電影雖然沒有《飛翔的夢》那般神奇有趣,但溫馨勵誌,也是一部好電影。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文森特是誰,也不明白為什麼小女孩要揭穿商人的欺騙,自己的畫作被當作名家手稿不是一種榮耀嗎?我隻覺得他們畫得很漂亮。小女孩的夢中,文森特說他們執筆繪畫的習慣很像,然後手把手地教她繪畫。筆下開出一朵朵耀眼的星星,點燃了我心裏的火把。我忽然也想像他們一樣,畫出漂亮的畫。
我對文特森說:“我也要學畫畫,我們一起畫畫,你說好不好?”文特森像被說中心事一樣,兩眼發光地猛點頭。我笑了,“好,以後等我出名了,我也拍一部電影,叫《文特森與我》,好不好?”文特森哈哈笑。
事不宜遲,我拿出紙和筆,馬上踏上畫家之路。可是畫什麼好呢?我想到有一篇講畫雞蛋的課文,於是說:“我們先畫雞蛋吧,課文不是說嘛,貝多芬就是畫了成千上萬個雞蛋,然後變成了大畫家。”
文特森搔了搔頭,說:“我記得是達芬奇吧。”
我像被敲了一下腦袋,臉紅了,嘴上卻不認輸,“胡說,就是貝多芬!”低頭開始畫畫。雞蛋還真不容易畫,我畫了幾十個圈圈,要麼太扁,要麼太方,要麼坑坑窪窪像根狼牙棒,心裏好不痛快。扭頭看看文特森,畫了不到十個,個個像模像樣,有的還學別人畫些陰影上去,讓我心裏來氣。我左手支著頭,想認真地畫一個漂亮的雞蛋,卻實在是看不下去,隻好打了個大叉,跳起來,“不畫了不畫了!真沒意思!”
文特森停下筆,正想說話,我忽然想到什麼,說:“我知道了,我要畫你!”
文特森疑惑地看著我。我說:“你看過《魯冰花》嗎?”他搖搖頭。“就是那首歌的那個電影啊!”他還是搖頭。“哎!真是個笨蛋!什麼都不知道!”我拉過凳子坐下,“《魯冰花》你聽過沒有?”文特森想了一下,說:“不知道。”我有點不耐煩了,“就是……就是那個‘天上的娃娃不回家,地上的媽媽想媽媽……’”唱著唱著覺得不對勁,歌詞好像不太對,調子也跑到火星上去了,沒唱兩句就沒了聲音,不由得臉又紅了。
文特森想起了什麼,“哦,我聽過,不過好像不是這樣唱的。”說完就唱了起來:“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他的聲音清脆,也沒跑調,比我唱得好聽多了。我臉上火辣辣的,沒等他唱完,就打斷他,“行了行了,都漏風的!”文特森突然停住,漲紅臉,低下了頭。
我接著說:“這個就是那部電影的歌。那部電影也是講一個男孩,他很會畫畫,不過後來死了。你知道他為什麼畫得那麼好嗎?因為他每天都畫活的東西,他畫他家的黃狗!所以隻要我每天畫你,就能畫得很好!”
文特森皺起眉頭,“我又不是狗!”
“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又沒說你是狗。你快坐好,千萬不要動啊,我要開始畫了。那個男孩家的狗老是動,他就拿繩子綁住它。”
文特森很生氣,“你欺負人!”然後轉過頭去。
我也不高興了,“你給我畫,我又不是不給你畫,哪裏欺負你了!還天天來我家看電視呢,明天的電影你別來看了!”
文特森回過頭,嘴巴還是嘟著的,沒說什麼,點了點頭。我拿起紙筆,指揮他做出各種表情,最後讓他保持咧嘴微笑,才開始畫。中間他累了,動了下嘴巴眨了眨眼,被我責備了兩句。
過了十五分鍾,我畫完了,心裏很得意,揚了揚手中的紙,說:“第一份傑作完成了!你要不要拜讀一下啊?哈哈!”
文特森揉了揉眼睛和臉,眉開眼笑,滿心期待。我把畫紙放在桌上,他看了之後卻滿臉委屈,“我不是這樣子的。”
“你怎麼不是這樣的?”
“我的眼睛不是這麼小,還有……我的嘴巴沒有這麼大。”
我很生氣,“你本來就是兔唇!”
文特森聲音顫抖了,“我做過手術了!”
“做過了還是兔唇,你本來就長這樣!你問別人我畫得像不像!”我氣極了。
“你……”文特森流下了眼淚,“你欺負人!”
我沒說話。
文特森哭起來,轉身走了。
我說:“你走吧,以後別再來我家了!”生氣地關上了門。
之後兩天,文特森真的沒再來我家。上學時沒見到他,放學也沒見到他,對麵的家門總是緊閉著。媽媽奇怪地問:“怎麼沒見到文特森?”我說不知道。電影還在播,我看得卻直走神,看完了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什麼。
這天放學,我終於見到了文特森,在我前麵十幾米的距離,一個瘦小的身影踽踽獨行。我怕被他發現,故意放慢腳步。後麵吵吵鬧鬧的,幾個人走到我前麵,嘰嘰喳喳討論著什麼,突然當中一個人大聲叫道:“喂,文特森,你的好朋友在後麵呢,你怎麼不跟他一起走?哈哈哈……”幾個人哄笑起來。
我頓時緊張起來。文特森仍然低著頭走,沒有理會。
那人繼續說:“一定是你爛嘴巴,把人家嚇怕了,哈哈哈!爛嘴巴,爛嘴巴……”其他人跟著叫起來。
文特森仍然自顧自地走。我卻攥起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