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光亮從老舊的玻璃窗中撒進來，在墨綠色的黑板上投下半壁橙黃，上頭老師的字還沒有擦掉，此時像是一個個久遠的浮雕，已經看不清寫的到底是什麼。淡金色的光線中能夠看見灰塵的輕舞，細碎的浮塵，像是會飛的精靈。值日生們在後麵掃地擦黑板，上個星期的黑板報被全部擦掉，黑板上被潮濕的抹布抹出大道大道的深色杠。沈盈盈扶著身旁的顧曉薇。顧曉薇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也從來不曾如此失落過。她是誰，她是上天入地天不怕地不怕的顧曉薇，竟然被一個隻知道看書的木訥男生羞辱到如此地步。顧曉薇表示她很生氣很生氣。可是陳小南……她想到了一個經典的形容，簡直就是廁所裏的磚頭——又臭又硬，他根本不屑於跟自己理論，根本不理自己。顧曉薇覺得前所未有的失落，像是迷路的小孩子。沈盈盈跟她一起拖著緩慢的步子在校園裏遊蕩。春深似海，滿目翠綠欲滴，高大的梧桐伸展著粗壯的枝幹，在地上投下了大片大片的陰影。
“陳小南，我一定不會放過你。”顧曉薇恨聲道。
三
“陳小南……”陳小南回頭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這一題怎麼做啊？”顧曉薇依舊笑得人畜無害。
但是他已經有了免疫力。他不喜歡這個女孩，非常不喜歡，尤其想到她對自己笑臉如花說沒事以後又在自己的衣服上塗滿花花綠綠，就格外不喜歡她。可是自打上次兩人正麵衝突過一次以後，顧曉薇像是跟他杠上一樣，動不動就問他問題，動不動就喊他名字。平常在路上碰見，兩人根本就不說話，但是如今……陳小南在心裏跟自己說：忍忍吧，好男不跟女鬥。他靜靜地看了一遍題目，然後劈裏啪啦說了一通。抬頭看顧曉薇的時候，顧曉薇依舊笑臉如花，“不懂。”陳小南在心裏又對自己說了一遍“忍”。
陳小南講題目的時候格外認真，或者當時他心裏默默忽略著自己講題目的對象，但是顧曉薇不能忽略他認真的姿態。每次看他一絲不苟地講她了然於心的題目，心裏就狂笑不止。
“陳小南，今天你掃第一組，我掃第二組啊。”
“陳小南，丟垃圾嗎？幫我帶一下。”
“陳小南……”
陳小南覺得對自己的名字產生了心理陰影。很長一段時間，他做夢都會夢見自己在前麵跑啊跑，後麵一個聲音死命追著自己，“陳小南，陳小南，陳小南……”
這在顧曉薇看來，漸漸成了一種人生樂趣，看到陳小南憤怒卻又隱忍的表情，她就特別開心。她總是指使他做各種各樣的事情，看起來舉手之勞，完全犯不著麻煩別人。陳小南一個大男生，跟她爭顯得自己太沒氣量，隻好處處忍讓由她頤指氣使。顧曉薇得意更甚，天天樂此不疲地喊著：陳小南，陳小南，陳小南……
下午放學路上，顧曉薇就會繪聲繪色地向沈盈盈描述：“哎喲，你看見陳小南那張臉沒？都綠了，哎喲笑死姐了……”
第一個發現問題的也是沈盈盈。沈盈盈摸著顧曉薇的腦門，語重心長道：“娃……要不你就跟姐實話說了吧，你不會是看上那個陳小南了吧。”
“當然沒。”顧曉薇大手一揮，“我隻是想把他收了，誰讓他那麼不在乎我，我就是讓他知道不能那麼不在乎我，否則姐纏死你。”顧曉薇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微微的潮紅，兩鬢膩著幾根發絲，光潔的臉頰圓潤飽滿，表情異常興奮。
沈盈盈頗為擔心。她不懷疑顧曉薇剛開始是這個目的，但是她現在每天喊陳小南的頻率已經超過她喊沈盈盈的頻率，這顯然是個隱性憂患。沈盈盈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算了吧啊，跟陳小南的較勁，到此為止吧，這麼下去，對誰都不好。”
顧曉薇這次十分聽話，點頭道：“好！”
就在顧曉薇打算息事寧人的第二天，陳小南居然沒來上課。顧曉薇第一次感到一種異常的不習慣。上課時，能直接看見第三排同學的後腦勺。前麵空空的位子，沒有人習慣性後移椅子，看不見那清爽利落的短發和他白色的T恤。陳小南低頭做作業的身影突然變得清晰，清晰得避無可避。包括他跟自己講題目時專注的表情，透明邊框的眼鏡，深邃的眼睛像是看不見底的玄潭。
顧曉薇恍恍惚惚一整天，不停問沈盈盈：“你說陳小南今天為什麼沒有來上課啊？”沈盈盈最後一次無奈地轉頭時，顧曉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問了多少遍。沈盈盈的眼神裏充滿憐憫，低低地說了句：“好老套的劇情啊……”顧曉薇覺得小小的心髒狂跳不止。
“陳小南，你昨天怎麼了？”
陳小南渾身一哆嗦。昨天耳根子好容易清淨了一整天，今天又來了。他當然不是為了躲避顧曉薇所以不來上課。他昨天生病了，發燒39度，在家躺了一整天。可是他真的覺得很清淨。顧曉薇的表情裏透著格外的關切。陳小南神色淡淡：“生病了。”
陳小南今天看起來格外幹淨，發燒燒得皮膚白了一層，單眼皮變成了雙的，眼睛在鏡片後眨巴眨巴格外可愛。
顧曉薇心裏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難道發燒能讓人把單眼皮燒成雙的麼？ “要不要緊啊？”
“不要緊。”
顧曉薇繼續盤問：“今天好了吧？要不要把窗子開著，透透氣。”
這個星期他們坐在窗邊，以前不論什麼天氣，顧曉薇都將窗子關得死死的。陳小南有時想開窗透氣想到要跟顧曉薇交涉就在心裏告訴自己忍一忍算了。今天顧曉薇竟然主動提出開窗。陳小南戒備地看了她一眼，依舊神色淡淡，“不用。”
顧曉薇沒再說話，陳小南低頭開始看書。如果他這個時候回頭看顧曉薇一眼，他能夠看見，顧曉薇雙頰通紅，眼裏亮亮晶晶，她拚命咬著自己的下唇，不讓自己顯得太過委屈。
四
之後沈盈盈常說的一個詞就是：“造孽啊，造孽啊……”
顧曉薇歪著頭想到，是啊，真是造孽啊。可是，陳小南，陳小南……陳小南，為什麼這個名字現在叫起來這麼順口呢？而且，顧曉薇傻傻地笑道：“陳小南認真看書的樣子，真好看啊。”沈盈盈坐在她的對麵，始終不變的那句“造孽啊，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