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很晚童馨才回到宿舍，張姐告訴他江楓來過了。童馨猛然想起自己答應過江楓要帶他去醫院的，怎麼會忘得這麼幹淨。她不住地敲著自己的頭，以示懲戒。決定明天一大早去看他。
星期一的上午，童馨沒有吃飯，急忙趕往男生宿舍，不由分說拉起了床上的江楓，一看，著實吃驚不小。又瘦了許多，而且臉上有些異樣。
“哎呀－－－－－－－，你就不會先打個電話再來嗎？你轉過去，讓我穿衣服！”
童馨好像沒聽見他的話，還在盯著他的臉看。原來上次看到的眼睛下麵的不是髒，而是兩塊陰影，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可以看出顏色比皮膚顏色深一些。而且他說話的時候根本沒有底氣。
“這幾天你都沒有好好吃飯嗎？”
“吃了一些，但都吐了。”他轉身穿上衣服。
“那你現在想吃飯嗎？要不你先吃一點，然後我帶你去醫院，好嗎？”童馨的口氣像是在跟嬰兒低語。
“不想吃，你等等，我洗把臉。”
他轉身走路的時候，兩隻腳幾乎在擦著地麵走，好像連兩隻鞋都提不起來。童馨的鼻子有些酸，心裏不住地罵自己。
“你也沒吃吧？”他洗了臉坐在她身邊，又把頭側枕於她的肩膀。
“你別管我，你現在可以走到學校門口嗎？”她決定今天曠課。
“那如何不行？我還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呢！”
童馨責怪地斜了他一眼，便拉著他出了門。
走在路上，童馨不認識地樣子看著自己的學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那個朝氣蓬勃在操場上奔跑的大男孩已不見了蹤影，他走路的速度像個老人，更不用說再去操場跑步。
童馨的心理籠罩的不詳的陰雲，她輕輕地握住了江楓的手，他那雙疲憊的眼神露出一絲欣喜的光芒：
“沒想到，生病還會有這樣的好處啊？”
“對不起，是我不好，早就應該帶你去醫院的！”童馨清晰地感到一陣心痛。
他們去了全市最大的醫院。星期一的早上醫院裏的人很多。童馨先幫他找到一個座位，自己去門診打聽了一下該辦那一些手續，然後找到一位醫生把江楓的病情說了一遍。醫生遞給她一張表格，告訴她該去檢查那些項目。
童馨扶著江楓在醫院轉了小半天，最後又拿著那一張表哥找到最初的醫生。醫生看了看表格，然後叫來一名護士，耳語了幾句。護士說了一句“跟我來”，便帶著兩人又找到另外一位姓張的醫生。
張醫生又看表格，然後問了江楓一些問題，然後又令護士把他帶了出去。
“你是他什麼人？”醫生問童馨。
“是他的姐姐，醫生，有什麼話您盡管說！”童馨心裏的陰影加重了。
“你弟弟的病很可能是一種很特殊的病，叫紅斑狼瘡！”醫生低聲說到。
“紅斑狼瘡？醫生，您是不是搞錯了，他還是個孩子呀？這種病好像是一種絕症呀？不可能的！”童馨的心一直往下沉。
“姑娘，我也希望不是！但是我以前見過這種病例，應該沒問題的。你看見他眼睛下方的斑了嗎？那就是典型的標記，以後顏色會逐漸地加深，並且延伸至鼻梁連接起來，有些像狼的樣子，所以才得此名。”醫生很耐心解釋道。
“難道就沒有其他可能嗎？這種病為什麼會影響到腸胃功能？”童馨希望能找到證據證明醫生的診斷有誤。
“這種病的表現方式是多樣的，病症有可能出現在任何部位，如果出現在腸胃，那他的消化係統就會被破壞。如果出現在關節處，那他的關節就會失去控製的。當然，我還會給他進行進一步的檢查，才能最後確定，但是你要有思想準備！”
“那有辦法治嗎？”童馨心涼了。
“到目前為止，發病的原因尚且不明，所以沒有太好的治療方法，有用中醫的，也有的用一些激素來治。但是你要知道，這病不完全是絕症，有些病人得病十幾年來，現在還活著呢！還有一個關鍵，就是病人自己。他本人不但要堅強，還需要有一個樂觀的心態，這對於任何病人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我先幫他輸些營養液，具體的治療等明天確診了我們再商量。”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我該怎樣跟他說呢？”童馨聽到醫生最後的話有了一些信心。
“現在先住院，你可以跟他說是腸胃病，因為沒能及時治療，需要住院觀察！”
護士已經把江楓帶到了病房，童馨拖著沉重的腳步抱著一顆沉重的心給他辦理了住院手續。之後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想了想應該怎麼說，然後進去了。
“童馨，你去哪兒了？醫生跟你說什麼了？為什麼讓我住院啊？”他已經換上了病號服。
“我幫你辦理住院手續了。醫生說你的腸胃功能不太好，而且沒能及時治療，所以必須住院治療。”童馨把提前編好的話一口氣倒了出來。
“是嗎？可是這得住到什麼時候啊？”發愁的說道。
“那得看你的恢複情況了。你放心吧，今天我回去就幫你請假！”童馨盡量掩蓋自己的情緒，“哦對了，你有沒有什麼人需要我幫你傳話？”
“我能有什麼人呀？別逗了！”他躺下了。
這時候，過來一位護士拿來了江楓的藥，童馨在一旁握住他的另一隻手，直到護士把針頭紮進他的血管。
“你累了吧？檢查了大半天，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好嗎？”童馨看著疲憊不堪的他說道。
“你也累了吧？”
“我不累，你睡吧，我幫你看著點藥。”
江楓很快入睡了。童馨看著那一種年輕而又單純的麵孔，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兩年前他還是自己的一名學生，坐在講台之下聽自己講課。誰料想師生之間竟然有這樣的緣分。記得陳鐵成曾經說過，生活給你所經曆的必定有它的道理。那麼老天爺為什麼要把一名學生送到自己的麵前，又為什麼非得讓他經曆這般病痛折磨？要給自己什麼樣的道理？要給他什麼樣的道理？童馨的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江楓醒來時，輸液已完成，不知是睡眠質量好，還是藥起了作用，他的精神比上午好多了。
“你想吃飯嗎？”這是童馨最關心的。
他搖搖頭，看到童馨失望的神情，他反而安慰她：
“沒事兒，我不餓，而且我覺得比以前有力氣了！”說著舉起胳膊握緊拳頭。
童馨笑了。
“我們出去坐坐吧，這裏太悶了！”他看著窗戶外麵說道。
倆人一同走出去，發現醫院的後麵還有一處挺大的花園，其中還有涼亭。他們到涼亭處坐下了。
“童馨，我可不可以跟你提你以前的男朋友？”他試探地問道。
“怎麼突然想起他了？你說吧！”童馨覺得很奇怪。
“你上研究生走了之後，我跟我們班裏的幾個男生找到那個人了！”看著她小心地說道。
“你們找他幹嘛？”
“為你報仇啊？我們找到了他住的地方，晚上潛伏在他家門口，等他出來後，我們哥兒幾個就把那家夥摁倒在地暴揍一頓，哈哈哈。。。。。。”
童馨瞪大了眼睛看著江楓，不敢相信：
“那後來呢？他知道是你們了嗎？”
“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呐？”得意地斜眼看她。
“哎呀！你們可真是的！萬一他要是報警怎麼辦呀？你們連高考的資格都會被取消的！”既擔心有無奈。
“沒事的！你知道嗎？那是個很沒種的主兒。我們剛打了他兩下，他就求饒了！”津津有味道，“所以我說，你就忘了他吧，為那種人根本不值。”
“我早就忘了！”
“可是你為什麼總是那麼的憂鬱呢？”
“有嗎？我不覺得。”很不屑的地說道。心裏想那個挨打的人真是倒黴啊，讓自己的學生打了一頓，前不久又挨了陳鐵成一頓揍，童馨不敢想自己家裏的五位哥哥會不會也有所表示。
四十一
“童馨，我有一個請求一直想跟你講，但是害怕你會不理我所以不敢說出來。如果你不同意就算我沒從來沒說過，千萬不要不理我，好嗎？”閃爍他那雙大眼睛。
“什麼事兒啊這麼嚴重，你說吧！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
“我喜歡你！”他的臉紅得像蘋果，“等我出了院，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啊？”
童馨怔怔地看著他，因為沒想到他會在此時跟她提出這個問題。如果他還是那個奔跑在操場上的健康的大男孩，自己會把自己和陳鐵成的事情說出來。但是現在？絕對不行！那樣的話還不如直接拿把刀殺了他。
“童馨？你生氣了？我收回，好不好？你別生氣！”他看到她不說話就慌了。
“我幹嘛要生氣呀？一個帥哥比我小四歲，向我求愛，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她笑道。
“真的嗎？那你答應了？”好像拿到了禮物的孩子。
“江楓，你真地確定嗎？對自己的感情你了解嗎？萬一有一天你醒悟了，發現你的感情是盲目的不真實的。。。。。。。”
“童馨，你的擔心我不是沒想過。但是到現在為止我的心裏放不下任何別的女孩兒，隻有你。”說著他握住童馨的手，“無論何時，隻要想到陪自己走完一生的人，腦子裏出現的就是你的形象！”
他的“走完一生”讓童馨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她反過來握緊了他的手說道：
“江楓，給我一天考慮，或許我也不敢確定自己對你的感情。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從來沒有允許自己往哪方麵想過，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自從你來到這裏，你就是我在這個城市裏最親的人！”
江楓的大眼睛裏閃著亮晶晶的東西，
“即使你不做我的女朋友，有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
看著他孩子般的神情，童馨的心裏不住地懊悔，自己給予他的關懷太少了，以至於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讓他感動。
黃昏的時候，童馨從醫院了出來。她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家網吧，上網查看“紅斑狼瘡”。看過之後，童馨幾乎快癱軟在座位上，網上的信息和醫生說的一模一樣。她不知在那裏坐了多久，才費力地站起來，坐公交車回到了學校。
童馨一步一步地朝著宿舍樓靠近，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一看，從宿舍樓下跑來一個身影：是陳鐵成！她木訥地看著越來越近的他，逐漸地轉換大腦意識：就在一天之前，這個人對著自己承諾了一生，可是怎麼感覺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童馨！你這一天都去了哪兒了？也不給我打電話，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
看著那充滿不安和責備的眼神，距離突然拉近，這不正是自己想要依靠的人嗎？她的鼻子發酸，滿腹的憂慮和辛酸一齊湧上心來了。
“童馨？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他扶住她的肩膀慌了。
此時的童馨渴望把自己扔到他的懷裏大哭一場，然後問問他該如何是好。但是不可以！一定要堅強！因為還有另外一個人需要自己的堅強。
“我有話要對你說！”童馨調整情緒。
“說！”
“我們分手吧？”她看著路旁的柳樹把心一橫。
陳鐵成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確定她是否在發燒。
“童馨，你怎麼了？分手不是說著玩兒的！”可以聽得出他的語氣中透著些許的慌張。
“我沒有說著玩兒，我現在鄭重地向你提出分手！”仍然不敢看他。
“為什麼？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我不相信你是個輕率的人，是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你先告訴我你今天去哪兒了？”兩手扳住童馨的肩膀，低頭看著她的眼睛。
“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冷靜地想了想，覺得我們不合適，”把眼睛一閉，“我不想找一個結過婚的人！對不起！”
陳鐵成抓住她的手輕微顫抖，倒吸一口氣又緩慢呼出。
“童馨！童馨！”童馨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慌亂的脈搏，“你看著我的眼睛，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耳聽他低沉聲音，童馨的心好像被利刃深深地劃破一道血口子，她握緊了雙手讓自己去感知來自心髒的刺痛。陳鐵成猛地將她抱入懷中，心痛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飄過：
“小寶！我的好小寶！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我永遠都在你的身邊，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我們一起麵對！好不好？”
童馨原指望他會甩手而去，但他近乎低聲下氣地哀求倒讓她完全沒了主張。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不給自己留絲毫的餘地？一腔的委屈堆積在喉嚨，好想一吐為快，然後把一切都交給他，聽他說一句“我來處理”，自己在宿舍裏靜候佳音。不可！萬不可！童馨百般掙紮，喉嚨深處送出三個字：
“我很累！”
陳鐵成慢慢地放開她，凝視良久，歎了口氣：
“你確實很累了！走吧！”
牽過她的一隻手，十指交叉，手心緊貼，一起朝宿舍走去。童馨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因為渴求從他那裏傳遞給自己一些溫暖，希望他的手能賜予自己一些能量來支撐自己繼續走下去。到宿舍門口，他站住，定定地凝視她，並用大拇指輕撫她的臉頰：
“我要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我隨時都在你的身邊。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一起麵對。”說完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後放開她。
童馨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在心深處呐喊“不要回頭”，捂住緊地發痛的胸口緩慢上樓。
又是一個難眠之夜。。。。。。
四十二
當窗外有一絲微白，童馨悄悄地起床走出宿舍樓。已經是初夏了，但清晨還是有些“乍暖還寒”的涼意。大街上已經有零星的上早班的人們，公交車上的人也稀稀落落的，似乎都還沒有完全睡醒地打著哈欠。
大約半個小時後，童馨在醫院門口下了車。看見了路旁的買早點的小攤，本想胡亂吃一點兒，但想起江楓可能也沒吃，便直接朝醫院裏麵走去。
一進病房，就看見江楓站在窗戶旁邊向外看，聽見動靜就轉身看她。
“童馨？你不用上課嗎？怎麼這麼早啊？”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嘴角帶著笑容。
“哦，我今天沒課。你吃飯了嗎？我看外麵有買早點的，要不要我幫你買回來吃？”把他拽到床邊。
“剛才護士過來說要抽血，不讓吃飯，”看著童馨問，“你說為什麼腸胃病還要抽血啊？”
童馨的心跳加速，看著他，想了想：
“YouaskmeIaskwho啊？（你問我我問誰啊？）”
江楓“撲哧”一聲的笑了：
“這句英語我記得，你當時是把它當成一句典型的漢語式的英語教給我們的！”
說著話，護士進來了，童馨幫忙做準備，當護士抽血時，她緊握著他的另一隻手，並叫他不要看抽血的地方，他就轉頭看她：
“那你也別看！”
“別怕！”童馨輕輕地對他說。
“我才不怕呢！我是怕你暈血！”故作輕鬆地笑道。
病房裏其他病人都看著他倆，都笑了。護士抽完血出去了。
“你累嗎？”童馨扶他坐下。
“你別老問我累呀累的，好像我是個老人似的。我今天感覺特別的爽！”
“真的嗎？”童馨的心頭一亮，“那你想吃什麼，我出去買去？”
“沒什麼想吃的。你去吃吧，回來時隨便幫我買點兒。要不咱們倆一起去？”說著想起身。
“你別出去，外麵挺涼的，你別再感冒了！我馬上就回來！”說著拍拍他的頭，“乖！”
他極不情願地撥開她的手，她出去了。她以極快的速度吃了早點，精心地挑了兩樣素淡的帶回病房。江楓看著她帶回的食物，沒有吃的****可是看到童馨期待的眼神，勉強吃了幾口。
很快地，護士就進來了。挨個的給每位病人輸上了液，所有的病人都躺下了。江楓今天好像特別有精神，雖然在輸液，但一個勁兒地說個不停，異常興奮。好長時間沒有看到他這樣了，童馨的心裏稍稍放鬆了些，至少短期內他不會懷疑自己的病了。
輸液完了，時間快接近中午了。江楓提出要再去花園，
“我昨天給你們宿舍打電話，請你們同學幫你請假。他們說中午要來看你的。等他們走了之後再去花園好嗎？”
“是嗎？這幫家夥還知道來看我？真不容易啊？”有些失望。
“怎麼了？你們宿舍的人挺可愛的！他們還讓我問你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了！”童馨逗他。
江楓沒說話，臉卻有些微紅。
沒過多久，真的闖進了一幫大男生，進來就喊開了：
“喂！你小子在這兒享福呢？真不錯啊！還有美女相陪？”
“就是嘛！要不咱們換換吧？你起來讓我在上麵躺會兒？”
說著拿出一個大袋子，裏麵都是水果，
“看看，小子，想吃什麼？”
童馨一看，想要阻止，害怕他不能吃水果，但看到他們那麼開心，沒有忍心掃他們的興。
“那就給我剝個橘子！”江楓半躺在床上吆喝。
“好！不過人家說這橘子有點酸？”
“那更好！我正想吃酸的呢！”說著坐了起來。
“啊？是兒子吧？”那個男生拿著橘子問道。
“什麼兒子？”所有的人都摸不著頭腦。
“酸兒辣女呀？”
“哈哈哈。。。。。。”全病房的人都笑了。童馨看著他們也禁不住樂了。江楓也看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