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棺木到了。眾人吵嚷著給拉棺的車讓出一條路來。
車一停,便有人上來卸棺,圍觀的人們都說這棺木做得漂亮,又玩笑說老太太住那麼好的屋子到了那邊也可以享福了。
這邊祈帆和柳璃來到院裏,先到奶奶的靈前跪倒慟哭。一旁的大娘忙命人將祈帆和柳璃攙了起來,又說:“好了春兒,不哭了,當心哭壞了身子。”又安慰柳璃。靈堂裏的眾人見柳璃情真意切,都不免感歎。祈帆上身趴在冷棺上,淚眼朦朧地一聲聲叫著奶奶,在場的人更是一陣感傷,無不動容。透過冷棺的透明罩子,奶奶靜靜地躺著,身上蓋著銀色的錦緞繡鳳被麵,神態安詳。
站在一旁的大娘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春兒,給奶奶燒點紙吧。”祈帆方才不舍地離開冷棺,跪到火盆前,一邊嗚咽,一邊將紙錢慢慢放入火盆中。柳璃見狀,也跪下來同祈帆一起燒。火盆裏登時升起陣陣火苗,將奶奶的遺像映得分明。而隨著火苗攢起的紙灰,星星點點,落在了靈前的打狗餅上。
從靈堂哭罷出來,便有專門的裁縫給祈帆和柳璃裁剪孝衣。裁衣服的大娘一麵問著祈帆上學的事,一麵含笑打量著站在一旁的柳璃,不住稱讚柳璃長得漂亮,身條也好。又問有沒有男朋友了。柳璃紅了臉不說話,祈帆則腹誹她們閑話太多。
不多時孝衣裁好了,祈帆和柳璃各自穿上。祈帆見柳璃一身素服,更顯出純淨白皙的秀容以及烏黑飄逸的長發,心裏一陣讚歎。柳璃的美,難以用語言形容。
祈帆拉著柳璃的手從屋裏出來,兩人抬眼便望見了不遠處的那副棺木。祈帆心裏一酸,柳璃則有些呆了。柳璃感覺這副棺十分好看,不自覺地走上前去,站在近處仔細端詳。隻見這副棺木漆色烏黑鋥亮,棺身兩側用金漆描畫出了鳳舞祥雲的圖案,而且兩側各分別寫了“難忘淑德,永記慈恩”八個大字。
棺頭則是一個篆書大字,寫的是“壽”。下麵又有一行扁隸:祁門許氏清瑩八十二芳華頤養淑德。
看著這些字,柳璃心裏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祈帆見柳璃看得出神,以為柳璃是因為思念奶奶的緣故。其實連柳璃自己都不清楚,為何在旁人看來恐怖不祥的棺材在自己眼中竟是那麼的好看。
柳璃伸出纖柔的手在棺木上摸了摸,低低地問身旁的祈帆:“二姐,你說,將來我們死了,是不是也要睡進這樣的棺材呢?”祈帆微微歎了口氣:“誰知道呢,應該不會。現在都是火葬了,也隻有我們農村還偶爾有人土葬。你是城裏人,怎麼會用到這個。”說著,祈帆看了下四周,小聲說:“在我們這兒,其實也早就不允許土葬了。可是有的老人去世前就囑咐千萬不要火葬,怕燒得難受,據說人死後七天靈魂才離開肉體呢。所以老人有要求,家裏人便想盡辦法,比如給村裏和鎮上管這事的人送些錢,那些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邊將棺材裝上車圍著縣城轉上一圈,好像要去火化場的樣子,其實最後還是繞回祖墳直接下葬。”柳璃領悟地點點頭,小聲問:“那奶奶呢?”
祈帆神色一黯:“不知道。奶奶生前沒對我提過這些事。可我大伯是黨員,想必要以身作則的,最後隻怕還是要火葬。”柳璃聽了祈帆的話,心裏莫名地一陣難過。柳璃覺得,奶奶應該不喜歡火葬。但具體依據,柳璃並不能講出來,也不好隨口說。
巧合的是,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祈帆的父親也正和祈帆的大伯談著這件事。祈帆的父親叫祁永華,在鎮上一家工廠裏當師傅,為人率性耿直。當下祁永華焦急地說:“大哥,媽下葬的事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說句話啊!”大伯祁永年深吸了一口手上的煙卷,緩緩說:“我的意思,還是按政策辦。這樣省得麻煩。”祈永華登時急了:“按政策辦?什麼政策?媽臨終的時候特別交代了,她不想被火燒。你怎麼就不體諒體諒呢?”祁永年也急了:“老二!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怎麼就不體諒體諒我呢?我是黨員,現在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呢。而且村裏馬上要換屆選舉了,我費了那麼大力氣,現在你讓我怎麼著!不聲不響地把媽拉墳地裏埋了?你讓村裏人怎麼看?讓鎮上的領導怎麼看?媽已經去世了,可咱們還得活呀!”一席話說得祈永華麵色鐵青。祈永華憋了半天,憤憤地說:“媽咽氣的時候你不在身邊,所以你不知道她當時是怎麼說的。可是我在啊,媽說,這一輩子活得不容易,而且很多事都看透了,塵歸塵,土歸土,千萬別燒了她。這話都是媽臨終前囑咐的,不信你去問老三老四啊!”說完祈永華停了片刻,眼圈突然紅了:“媽還說,爸當時就沒燒,她也不想燒,想下去陪著爸。”祁永年聞說一愣,身子一顫,手中的煙卷不知不覺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