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知己 孤獨 傳統 尋找
摘 要: 劉震雲的新作《一句頂一萬句》通過對中國傳統中真摯的知己意識的探討,平實、樸素地展示了國人心靈中對知己的寄托。這種孤獨而熱切的情感,雖然不易覓得,但在國人中特別是在平凡的社群中普遍、長久的存在,成為一種獨特的中國式情感。儒家文化的促進對這種心境的形成具有直接原因,而且使它產生了重集體輕個體的情感偏移,但知己的“知心話”終究才是能打動人心的根本力量,尋找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豐富、執著的存在,也終將會使個體交往產生更多的正向價值。
《人民文學》2009年第2、3期連載了劉震雲的長篇小說《一句頂一萬句》,故事情節略顯簡單,講的是兩個人在不同時代找朋友的過程。但於創作思路而言,卻被評論界稱為“一部以原創性書寫中國之人之心,深刻表達中國經驗,具有鮮明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重要作品,在許多重要和基本的方麵對現有藝術思維構成了有力的挑戰”{1}。四個冠以“中國”的稱謂,表明了這部作品有著迥異於以往文本的特點,即它是在對傳統文化的客觀體味下,平實、樸素展示中國固有文化精神的一次嚐試,這裏沒有崇高、責任、教化、反省,有的隻是橫亙時空的相同感觸與平凡瑣碎的交往艱辛。這是場精神遊離之旅,為找尋那觸動心神的一顫,芸芸眾生孤寂難自棄,冷暖各心知。
一、國人心靈的知己寄托
知己不易得,“知心話”更不易得。劉震雲在解釋《一句頂一萬句》書名時表達了這樣的觀點:“一個人在生活中找到一個知心的朋友非常不容易,找到這個知心的朋友再說一句知心的話更加不容易。知心的話一般都是不同的話,這句不同的話確實頂得上一萬句廢話。”{2}在劉震雲看來,“你可能跟這個人是好朋友,但是在一塊未必能說得上話,其實比‘人找人’更不容易的是‘話找話’。而當朋友變得不是朋友的時候就更麻煩了,你說過的話兒就會變成刀子紮向自己”{3}。知己的判斷,借用劉震雲在《一句頂一萬句》開篇寫的:“不在當麵的表白,而是背後說起朋友的時候,是否提到過你。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你把別人當成了朋友,別人並沒拿你當朋友。另一個判斷朋友的標準是,在你走投無路時,你想投奔的人,和你能投奔的人,到底有幾個。”{4}劉震雲用平實的言語表達了這種國人都曾體味過的感受,即人們需要知己來釋放精神,但真正的知己卻不常得。當然,一個人並不需要、也不願意對所有人暢敞心扉,長期的社會交往使人說話時要把心包裹起來,這樣才可能存在有效的交往。但當他想尋找知己時,別人卻也會采取類似的舉動,於是,知心話就在時空的不對稱中難以找尋。一般而言,在中國傳統的思維中,存在著親疏遠近的感情紐帶,家庭宗族之內如夫妻、父子之間存在天然的親近感,在精神慰藉方麵可以很大程度上擔當“知己關懷”的作用。但是,過分緊密的相處使他們之間“知心話”的力度減弱,而親屬間必然的關心使每個個體都產生相似的審美疲勞,所以找尋朋友的“知心話”成為一種必要的精神需求。小說中刻畫的兩位主人公,既創設了先天的家庭缺陷,都喪失配偶的知心,且配偶均有外遇,都沒有父或母的悉心交流,楊百順對父親的仇視,牛建國難以理解他母親的意思。在從親人處得不到心情釋放之時,憤懣便會占據心靈,楊百順、牛建國都曾湧現出殺人的念頭並開始了實施,而偶然的“知心話”卻熄滅了狂躁,繼而朋友的“知心話”成為了生存下去的理由。知己之言在此起到了決定生死的價值。可惜這樣的話語並不常能擁有,楊百順、牛建國於是開始了艱辛的找尋,在千辛萬苦後得到的一點“知心話”,吳摩西感到“說的上話”的養女,牛建國獲得了情人,但都來不及回味,兩個人也不曾付出對等的“知心”,愉悅便轉瞬即逝,個體在大半時間內隻能重找。但毫無疑問,知己之言對於撫慰心靈、恢複信仰具有難以複製的價值。
知己難求是每個人都有的經曆,《一句頂一萬句》展開一個個“雞零狗碎”的交往情節,是在用失敗宣告知心話的難覓,而知心話也沒有一定的標準,與這些人不能交心的,反而和別人能夠知心相知,如楊百順和牛建國,老婆之所以紅杏出牆,根本原因是他們跟他們的老婆之間沒話可說,老婆與相好的人,倒能說到一起。說了一夜,還不停歇:“咱再說些別的?”“說些別的就說些別的。”從有話無話的角度講,給他們戴“綠帽子”的兩個人,做得倒是對的。於是在鄭州火車站,當楊百順看到他老婆與老高的相互愛戀,終於意識到相互說不上話是人生最大的失敗,亮出的刀子掖了回去。古語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話語本身並不重要,或許平淡無奇,但重要的是說者的身份和聽者的心境。人們往往在平凡的生活中因思緒的不被理解或對具體、現實的問題感到困惑,有意或無意地在尋找驗證或答案,以致成為心中的一個隱結。而許久以後也許一個你並不期待的人能說出一句直透你心底的話,使你頓時感到了精神上的輕鬆和釋放,這種感覺在每個中國人的心底都或多或少的存在著,這是每個人潛意識裏的理想和執著,是一種獨特的中國式感情,國人對“知心話”的渴求超越了財富、名望,乃至社群的認同,與人知心、互為知己的這種心靈寄托也就演變成為了一種獨立的精神,使我們對國人之心有了更為寬泛的認識。
二、平凡長久的孤獨追求
中國並不缺乏反映孤獨的文學作品,但大多側重於思想的剖析,事實上是在關注不容於社會或不屑容於社會的感情,而孤獨成為一種精神,一種品行,成為了有知者、奮鬥者的專利,劉震雲將這種感情徹底地擊破。孤獨並不隻是知識者、精英者的專有,在社會各個階層包括在社會底層生存的人們,同樣在心靈深處存在著孤獨,甚至“民工比知識分子更孤獨”{5}。因為有知者知道其為什麼孤獨,並選擇了這種孤獨,而普通人並不體味、也不欣賞這種孤獨,隻是被裹脅於孤獨之中。這裏劉震雲自己就稱“寫作就是為了找朋友,為了傾聽,為了說知心的、樸實的話,這就夠了”{6}。還說,“當你在生活中找知心朋友困難的時候,你會突然發現另外的途徑,就是寫作,你會發現楊百順、牛愛國、老裴、老曾,他們都是朋友,寫作就是交朋友的過程。書中的朋友與現實中的朋友最大的不同是:現實中的朋友是忙碌的,而書中的朋友永遠有耐心;現實中的朋友往往不深刻,而書中的朋友很深刻,他說的話往往比作者高明,會驚煞作者。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幸福的事,愉快的事”{7}。這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劉震雲選擇孤獨並尋得了他的快樂和解脫。事實上,在傳統文化浸染之下,思想者在世俗社會中難覓知己,往往會自覺、不自覺地感悟天人合一,以天來作為個體思想中的知己而得以釋然。但是,平凡的人卻難有這樣的認識。這些人並無過高的品行,也無宏大的願望,他們隻是一群精神上無奈的漂泊者,對自我和周遭充滿了疏離感。這部作品以中國經驗描述中國農民式的孤獨感,為以往小說所罕見,而它於平凡人身上所構建的孤獨,又是十分真實。“在這一點上,小說是反啟蒙的,甚至是反知識分子寫作的,它堅定地站在民間立場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