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7-9-211:42:00字數:5076
朱雀等人去得遠了,身後亂成一團的茶館,此時猶自未平靜下來,連後廂的廚室,都知道前堂說書說出了事,三五個好奇的小廚子,一窩蜂擠在廚室的門邊,伸長了脖子往外麵張望。
\\\"有什麼好看的?你們這幫小伢兒,平日不是溜去聽書,就是偷偷瞟巧看新鮮!全都回來幹活,拖欠客人好幾份麵點沒做了!\\\"
正在揉麵的大師父怒沖沖地叫了兩聲,奈何前廂傳來的聲音正熱鬧,哎喲聲裏間雜著對玄心正宗祖宗十八代的問候,和種種匪夷所思的罪行責罵,這幫年輕人又哪裏舍得不聽?口裏應著,腳下卻仍在地上釘得牢牢的。掌勺大師父沒奈何地嘆了口氣,隻得向身邊一個年輕人道:\\\"算了,夜伢子,還是你實在,不貪玩。加緊製好這道鳳求凰吧,前麵一平靜,就該遞上去安撫客人了。\\\"
那年輕人淺\\淺\\地笑了笑,手上活計不停。他不過近二十的年紀,容貌清秀,目光單純得清澈,仿佛能讓人一眼看到心底的幸福。這幸福是如此的純粹,會讓人生出天然的不舍,觸到他來自本性的質樸和樂觀。
蘿卜削出的一對鳳凰,栩栩如生地嵌在發糕餅邊緣,長長的後羽曳到碟外,迎著風一陣陣地輕顫著。一道點心完工,連大師父都叫起好來。聽聽外麵罵聲小了,他隨手揪過一名看熱鬧的小廚,著快拿去交給打理前堂的茶博士去。
\\\"硬是要得,果然在外麵闖過的後生,比我這幫鄉伢子有出息得多。夜伢子,在江南一帶學了這等好手藝,為什麼又巴巴地回到嶺南這荒蠻之地來?\\\"
一老一少合作,點心流水價地成形上籠\\蒸煮。大師父到底好奇心重,隨口便問了起來。不過也不怪他好奇,這後生的手藝,完全是正宗的江南風味,卻又不膩不過,南北俱宜,呆在這種隻招待行賈和喝工夫茶閑人的嶺南茶館裏,實在是委屈得大了。
年輕人揭起衣角試了試汗,憨厚一笑,道:\\\"張大伯,你也知我家裏的情形父母早就不在了,拉扯我長大的,是鄰居楊二叔一家。二叔家年前遭了瘟疫,除了在泰山一家書院求學的小兒子楊俊,就剩下楊大嬸一人孤零零地守著老屋。\\\"
\\\"所以你就巴巴趕回老家了?\\\"
\\\"嗯。楊大嬸也是沒辦法,才帶信讓我幫忙的,更千求萬求,不要驚動小俊,誤了今年的舉業。我反正一個人,在哪兒都是過日子,索性搬回來照顧楊大嬸一段時間。\\\"
旁邊一名後生道:\\\"難怪夜名你天天都要往山裏的家趕,是不放心你大嬸嗎?三十裏的山路,足足走一個時辰\\\"
另一個後生也伸了伸舌頭,帶幾分佩服地嘀咕一句,\\\"換我可堅持不下來有夜行棍也不敢\\\"
廚子的一日,總是如同重復著的樹木年輪,就算有意外的波折,也仍是要劃成一個完整的圈。隻是今天畢竟亂得大了點,等熄火打烊後,比平時遲了三五刻,天色都已快擦黑了。
和大師父打個招呼,這個被稱為夜名的小夥子,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趕去。茶館本身,座落在百蠻城附近的一個小鎮上,人煙稠密,夜色的影響微乎其微,可出了鎮,嶺南窮山惡水的本來麵目就一顯無疑。且不說高低無止的山頭,也不說那盤旋曲折的小徑,但草叢裏啾啾的蟲聲鬼哭,猙獰變幻的枯枝朽幹的殘影,就足以嚇得任何行人裹足不前了。
夜行不自主地捏緊手裏的圓棍,正是茶館裏那名後生說過的夜行棍。
棍子是普通的粗枝削就,隻是畫了大法師符咒,既當拐杖借力又能壯膽避邪,才成了嶺南人夜行必備的保命物件。他家裏窮,這圓棍,還是父親那一代手上用過的,出自今日惹出老大一番事的評書裏的宗門——玄心正宗的手筆。
那時不象現在的嶺南,什麼門派都有,月舞百毒千蟲,夜行杖也古古怪怪地好看得多。象這麼圓通通刻板正統的,本地人一看,就知道是窮人家用了多年的玄心正宗的廢材。
驅邪是不是廢材不知道,但當拐杖仍是極為順手的。象平時一樣,夜名以棍撐地,終於翻上了最後一座山頂。他眺望向遠路,山腳零星的燈火已隱約可見了,這才長出一口氣,鬆了鬆握得有些濕漉漉的棍柄。
不怪他緊張,山野裏什麼可能都有——其實,就算是大城,隻要在嶺南,也是什麼可能都會有——別的不說,傳說最近就出了事,好多人莫名其妙地老死在家裏,說什麼也查不出是什麼病。
但前麵路是走熟了的,他輕快地直奔往山腳村子,心裏想到的,已全是那村子裏熟悉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