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7-12-1312:14:00字數:3171
這一場宴,直到華燈初上,才告正式結束。府丞卻不即走,以地主身份,助玄心正宗送客,待人散得盡了,卻隨著進了偏廳,欲言又止,顯出十分的猶豫。金光看了出來,暗掃一眼吳老實,但這襄樊分舵主,隻詫然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明所以。
吳老實確是詫然。
這府丞名叫梁印,到任已逾三年,處事極是圓滑,是京中閣老張右丞的得意門生。譬如回紇胡人之事,回紇曾於本朝內亂時施以援手,百餘年來,一直挾此勤王之功,對本朝官吏盛氣淩人,恃功逼迫。而湘中藩王,有女和親回紇,十餘年間,父死子娶,連嫁兩代可汗,和它的關係越發復雜。
襄樊是重鎮,漢口上極重要的碼頭,進可以深入腹地置辦貨品,退可以離湘直往東都,是以商市繁榮,南來北往,幾乎被視為湖南剌史的聚金盆。而回紇與中原的互市,大多以馬匹易絲茶,但份額畢竟有限,隻能佐以私商往來。
又因了和親關係,這種民間私商,經營天山與阿爾泰以西的商路,多半與湘中有涉。梁印到任前,商家與回紇的生意糾紛,常是湖南官場極為頭疼的大事,極難做到公允持中。而梁印見慣了京中大老覆雨翻雲的手法,三年中應對這等糾葛,都是各個突破,利用各方利益互作牽製,最終大事化小,得了個皆大歡喜之局。
而玄心正宗,在湘中這一路,表麵風光,實則積毀在先,步步盡要小心,大小官吏,除恭謹迎送外,也盡量敬而遠之。梁印手段老道,豈會例外?吳老實以錢家別館為計,幾乎可謂之斧底抽薪,才迫得梁印不得不默許了那既成的事實。
金光便負手而立,吳老實的神情,已暗示了這府丞的反常,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等候而已。
\\\"國師大人,晚生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到底梁印先忍不住了,拘謹地一施禮,期期艾艾問道,卻又向四下一環顧,遲疑道,\\\"這幾位\\\"吳老實會意,說道:\\\"宗主,府丞大人,弟子先告退片刻。\\\"一抱拳,率領本舵弟子退出。梁印這才放鬆了些,苦笑道:\\\"晚生授業恩師,是右丞張天齡張大人,與國師在東都時曾有數麵之緣,不知國師還略有些印象嗎?\\\"
入襄樊前,有些事早已知道,數十年前金光主事時,朝廷尚未遷回西京,有一年,一人以布衣叩闕上書,直陳天下大事,可堪痛哭者三,可堪覆滅者三,條條俱中本朝施政大弊,掀起軒然大波。無他,痛哭者三,第一指責對外費靡過甚,國庫十之三四,廣賜來謁小邦,強充上國威儀,第二指責皇家藩王歲用太奢,國庫所去,又十之二三矣。第三指責斂賦太切,動輒因事設餉,征斂天下,令黔首無以為生,不知所從。而覆滅者三,第一言道儲位久懸不定,令親王爭寵,兄弟不穆,第二言道強枝弱幹,地方藩鎮坐大,暗畜私兵護衛,私增截留稅賦,朝廷縱有任免官吏之權,以文職以為牽製,恐亦非長治久安之策。第三言道文臣黨爭,武將驕橫,群而黨,黨而群,天下大禍未必不出於此中。
此人正是張天齡。
陳書天下流傳,張天齡聲名大震,有欲殺之後快者,也有稱譽而敬服者,不久,幾名重臣聯名保薦,連各地剌史節度使中,也有悅服上表推崇的,於是一夕間平步青雲,以布衣賜同進士出身,破格揆撥入禦史臺。而禦史任上,他曾上書諫過朝廷奉道之舉,以為供養道門如玄心正宗,非帝王之所宜為,被朝廷當即駁回。
其時陰世幽泉之禍已出,魔禍欲烈,朝廷以張天齡布衣入朝,不知機密大事,雖加駁斥,並不加處置。待事端傳出去,張天齡卻親往拜訪玄心正宗,言道小子狂妄,不知實情而妄語,欲請從降妖之會,以增廣見聞,這才與金光有了數次交集。隻是玄心正宗的反應,並不如張天齡所望的熱烈,隻讓他看了些擒拿作祟野鬼的小事,草草敷衍,最後不了了之。
但饒是如此,他仍作了一封《天師誅妖賦》,揚揚灑灑,將玄心總壇情形一一實述,極盡豪奢誇張之能事,風靡一時,成了那年士林獵奇首選,令玄心正宗頗有哭笑不得之感,生恐更多內情,會被他當成了誇耀資本,從此對這位張天齡大人敬而遠之。
二十年過去,金光才重歸宗門,而這位張天齡,卻早入閣拜相,在右丞相位上,已足足坐了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