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回應(2 / 3)

過往的縫隙裏,依稀能聽到兩個少年的對話,那是他自己,少年的青龍,對被他砸傷的金光道歉時,金光突然向他提出的問題。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用。他隻知道,很多孩子都在用,他當然也要用,他要做得夠好,才對得住玄心門人的稱謂。隻是,真正麵對了這個簡單的詢問後,他才突然想到,原來醒枕,連名字,都可以引申出那麼多的深意啊!

\\\"責任?清醒?需要靠提醒來記著的話,這責任,和這清醒,遲早會忘了吧連提醒本身,也會被忘得一幹二凈。\\\"

那是少年時的他,在認識了金光一個月後,聽到這個老成的少年,說的最長的一句話,挾著他不明所以的深沉感慨。

手上份量突然加重,重得,以他的氣力,都似有些握不住這醒枕了。他當年是不信的,所以認認真真地寫下了那行字,閼逢大荒落,月在敦牂,日在強圉大淵獻,用的,也正是金光給他的那張紫符。

銘之不可忘。

他堅信不會忘,甚至在他後來成為四將,追隨著那個人平定魔患,全力支撐起偌大的宗門時,他仍是這般堅信著,從容,驕傲著這份堅信。這堅信,是源於玄心正宗的信念啊,幾百年的血與淚,凝成的宗門的驕傲。

但終究是忘了。

不止是他,整個宗門,都刻意地去忘了

\\\"青龍伯伯,青龍伯伯!\\\"

孩子們歡快的叫聲,突然從前方傳來,夥房邊,幾個小腦袋,正探頭探腦地伸出來,向他這邊用力地招手——

\\\"廚師伯伯說快開飯了,青龍伯伯你也快過來吧,我們馬上就開始比試了,我們都是玄心正宗最乖的好孩子!\\\"

原來不知不覺裏,他已離開了演武場,往前,是夥房,往右,過一個小拱門,就是他現在的住所,玄心四將一人一進的院落。

\\\"你們都是好孩子,但伯伯累了,先回房休息一會,然後,再來給你們做裁決,好不好?\\\"

他和顏悅色地回答著,麵上,又是溫和的微笑了,四將首座青龍,原本是以寬厚著稱的,尤其是這幾年。

以前,是因為那個人在,那樣的強勢與鋒芒。而現在,卻竟是因為,那個人不在了,再沒有了,他久已習慣的強勢與鋒芒

以前他隻需追隨,全心全意地做好四將,維護好宗門,而現在,卻是連追隨,都失去了追隨所應有的意義。

流雲宗主又失蹤了,他和玄武白虎朱雀都習慣了的失蹤。

這一次,是玄武白虎離壇去尋找,朱雀去處置分壇事務,隻餘他一人,坐鎮在總壇之中。

所以他累,格外累,心累。

尤其是現在,他手上握住的,偏偏是這隻沉甸甸的醒枕。

\\\"提醒我們,永遠保持清醒!\\\"

言猶在耳。可清醒,就真的,很好很好嗎?比如那些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教導他們去負擔,他們,或許會比先輩們活得更為開心吧!隻是,這開心,會是真正的開心嗎?魔會吃人,人仍要反抗,人在,魔也在,真的會,就這樣永遠地太平下去?

流雲宗主,是這樣信著的,所以反感森嚴的宗規,不滿守護的刻板。可他不敢信,玄武,白虎,朱雀,他們這一代的玄心弟子,也都不敢真正地相信。

隻是盡量不去想而已。

於是青龍笑了,近處施禮的守衛弟子,連那些淘氣的、從夥房裏奔出來要和青龍伯伯說話的孩子,都驚訝地發現,青龍護法,青龍伯伯,踏著夕陽,往自己房裏走去時,臉上便現了笑意,笑得很溫和,卻寂寥得令人心驚。

那笑意,漸漸擴大,漾在如血的殘陽裏,再漸漸地,泯滅無存,就如少年時,一路行來的過往。

門合上,屋中光線陡暗,手中的醒枕,也終於可以緩緩放下了。青龍低嘆了一口氣,坐到床邊,再側身睡倒,小心翼翼地落枕,找好平衡,紋絲不動,連合上眼的動作,都格外地輕慢小心。

醒枕,是教人學會清醒之物,一點點的怠慢大意,都會受到它的處罰——更不要說遺忘了。

那麼,就再受它一次處罰吧,就象少年時一樣。

隻因有些事,有些責任,有些感動,已隨了不可復來的過往,連同那個人一起,被他和這宗門,刻意遺忘了太久太久

眼合上,一切沉入黑暗,仿佛一瞬間,真的便轉回了許多年前,那些努力過認真過的少年歲月

隻求,銘之莫復忘。

至少,自己,再不要忘記。

朱雀·刺繡

更新時間2007-12-268:13:00字數:4758

朱雀見青龍整理舊物,才知道前些時日讓孩子們翻動過。

總是些無用之物,擱在一邊許多年了,便是丟了也沒什麼。朱雀想,青龍用陣法保護起來,是有些小題大作了。

然而真要去丟棄時,朱雀才覺得,縱然是些用不上的物事,也許放在一邊多年也不會想起,可若真的棄了去,卻是怎麼也不願意的事情。

算了,青龍想如何便如何吧。

這樣想著,她從疊好的少年時穿過的戰袍中抖落出一個繡囊,一時怔忡住了。

繡囊的針腳很細密,一個威風凜凜的龍頭很是精神,隻是未曾繡完便停了。朱雀失笑,難怪青龍不願讓人翻動舊物,便是她也不願。想一想孩子們拿著這個繡囊,興沖沖好奇地來問\\\"朱雀護法,原來你也會刺繡\\\"的情景,她自己都有幾分尷尬。

朱雀護法會女紅,且當真認認真真做過女紅,這的的確確像是一件很不可能的事,然而卻又是真正發生過的事。

朱雀生長在江南,有一個江南春水般溫柔可親的母親。但她不記得了,這是教她法術的師門長輩告訴她的。她的父親和母親有一個普通而又傳奇的故事,英俊的少年救起了落水的女子,一見而鐘情。正如無數傳說故事所敘述的那樣,他們順理成章的相愛了。而不同於無數傳說故事中所說的是,並沒有誰去阻礙這一對天作之合。玄心正宗並不禁婚嫁,也並不覺得門中弟子娶一個不會法術,不知正道魔道為何物的女子是什麼錯處。而朱雀家境貧寒的外公外婆,對女兒能遇上這樣一樁天賜良緣更是隻有衷心感謝老天的念頭。

父親是戰死的,母親卻不是。她的死與魔道無關,與旁人無關,隻是在一匹驚馬疾馳而來時,用她精於刺繡而無縛雞之力的手,推開了路間嚇呆的孩子。

因此師長在說好勝而喜武事的朱雀不像她娘時,總會又感慨著加上一句:\\\"——不過也未必,你娘要是生在玄心正宗,怕也是和你一樣的性子。\\\"

所以朱雀會去學女紅,學江南繡女最精巧的刺繡,隻為了能在一針一線間讓自己貼近些母親,那個在長輩口中溫柔的女子。

這個繡囊,是她第二件作品。朱雀撫過囊上長長的豁口,指尖一顫——也是她最後一件。因為他——那個人——宗主——當年的傳鏡長老。

早就聽說新任的長老還未成年,但聽說與看見是兩回事。當朱雀隨著師長迎接總壇來人,看見沉默著跟在宗主夫人身邊的少年時,仍是小小吃了一驚。看上去,他並不比她大多少。

確切地說,是隻大了兩歲。這是後來師長說的。師長說,前任長老過世得太突然,隻遺下這麼一個兒子,雖按成例襲了長老之位,到底是年紀太幼,事實上是不管事的。一例起居訓練與門中收養的少年子弟無異。隻是多了些磨練機會。宗主夫人這一次巡視江南,想必便是借機帶他來見一見南方的分壇。

聽過,知道了,便不在意了。她回到房中,認真地做自己第一件女紅。之前她已練了一年,在心裏,將它作為送給已模糊了麵容的母親的禮物。

\\\"你在做什麼?\\\"使針遠不如使劍合手的她,被一聲不大的詢問驚得刺傷了手。血珠在布麵上頓了頓,迅速浸了進去,留下一小塊黯紅。她生氣了,抬起頭瞪去,卻在看清來人時硬生生忍住不滿地斥罵。

不是別人,是新來的長老。

那是她第一次向未來的宗主見禮,滿是不甘願地,叫了一聲:\\\"長老。\\\"然而到底憤怒著,不滿著,抬眼時仍是狠狠地向他瞪了一眼。

金光並不像生氣的樣子,隻是遠遠地立在門口,淡淡道:\\\"旁人都在修煉,你在作什麼。\\\"

雖然話語像是指責什麼,但他的口氣並不嚴厲,平淡得像是問起今天的天氣。所以朱雀記得那時自己的第一反應是愕然,然後才下意識應道:\\\"刺繡\\\"

記得他低頭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轉身便要走。反是自己明白過來後,怒了。雖然他並沒再說什麼,但朱雀覺得自己被小視了,更憤懣的是這個總壇來的長老並不給自己解釋的機會。一種被侮辱被冤屈的感覺讓她的臉漲得通紅,不及多想,騰身便躍起,擋在了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