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庝?(1 / 3)

每當玄武聽人說起前宗主瘋癲失蹤的事時,總會無意識地想起這一句,緊接著便是一串醫書中的描述。再然後,便是心裏苦笑,搖搖頭,忘到一邊。

然而有些事是很難忘記的,比如少有用武之地的醫術,比如已落了一層薄灰的醫箱。

醫箱是舊的,精巧的小小的抽屜,把手已磨得光滑了,這是他祖上不知哪一代傳下的物事,一代代用著方便,又不曾壞,便留著了。

玄武的父親是大夫,爺爺也是,爺爺的爺爺也是。他家祖上四代為禦醫,他識字的課本不是四書五經,而是醫書方案。本來父親也是禦醫,但自從眼睜睜看著一名孕婦難產而死卻束手無策,他父親便決心在繼承家傳醫術的同時,冒著風險去研究怎麼給人動刀子——父親說,那是外科,傳說古時神醫能為人開腦取風涎救命,如今卻失傳了。他雖不才,卻也願盡綿薄之力,讓此神術重現人間。

京中的貴人們,自然不允許人在自己尊貴的身體上動刀子,所以父親辭官回了老家,一個雖不繁華卻也不貧困,極為普通的小城。玄武依稀還記得幼時京中的熱鬧,初回家鄉時還哭鬧了一陣。

但父親是立了決心的。他在城中掛出了招牌,很快便成了這一帶的名醫。小孩兒沒長性,鬧了一陣,認識了新朋友,也漸漸定了心。

但玄武和新朋友們玩鬧的時間很短,父親立住了腳跟,便關心起兒子的學業。他的童年,是在醫書那些晦澀的術語中度過的。

十一歲時,父親的努力有了回報——也是天意,一家孕婦難產,產婆手足無措之下,年輕的丈夫想到了城中的神醫,再顧不上別的,半夜敲開了藥鋪的大門。父親去了,母子平安。

那天父親醉了,第二天,便在背書背方子的同時,給玄武加了一門功課:背記父親自己畫的人體臟腑圖。

父親對他寄予了很大希望,因為父親清楚自己半路出家,成不了大器。而兒子還小,未必不能做出些成績來。玄武學得很快,也很好,可是他讓父親失望了。父親怎麼也沒想到,十四歲的兒子第一次看他為人開腹取瘤,竟會吐出了苦膽汁。

後來好了些。唯有這獨子的父親不甘心,強帶著他一再出診\\,終於讓他白著麵孔看完了這一切。但他動不得刀,一摸刀,手便顫個不住。

也許再大些會好。失望的父親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仍讓他背著記著,卻不敢把病人的性命交在他手裏,甚至動了收一個徒弟將醫術傳下去的念頭。

但父親沒來得及收徒,城中爆發了瘟疫,很奇怪的病。被人們稱為神醫的父親也看不出端倪,隻能將妻兒都送至外地,自己留下繼續鉆研。

那時玄武十五歲,除了要動刀的病,他已能在父親的陪同下為人診\\斷了,所以他不願走。父親猶豫了一陣,仍是沒有答應。玄武是他唯一的兒子,醫術的唯一傳人。

但走後一月出頭,父親又托人帶信,讓他回去。

好在離得不遠,他急急地回去,看到父親無恙時才安心。父親卻說:\\\"我也染病了。\\\"

就在他不知是大哭還是撲到父親懷裏的時候,父親說雖然不知病因,卻有了治療的法子。不知何處而來的蟲豸入了人腹,藥石難下,是他平生未見過的病例,亦不知從何而來。但隻要取出人體,自可痊愈。

父親已經救了很多人了,但他自己也堅持不住了。

爹的性命就交給你了。父親這樣說,玄武愣住了。這是很簡單的,父親說。他也知道,可是他本能地便會害怕,怕紅的血、翻卷的皮肉,以及紅紅白白的,人體內的臟器腸道。

父親很堅決,喝下麻沸散就躺下等著藥性發作,他反復擦著特製的小刀,手心裏全是汗。父親閉著眼說:\\\"救人的事,有什麼可怕的。\\\"聲音低低的,很快便沒了動靜。

他站了一陣,咬著牙將刀刃放在了父親的腹上,劃下了第一刀。

有了第一刀,後麵的便容易了,他仿佛抽離了出來,俯視著額頭冒汗的自己,冷靜地按照父親通常的步驟,一步步做去,直到父親醒來,向他露出一個微笑。

後來,他和父親兩人,救了很多人。

但僅憑他們二人還是不夠,再後來是玄心正宗的人到了,用他們的符術和醫術救治了全城,解除了病根。據說是妖魔惹的禍事,所以他們才會來。

父親知道玄心正宗,但從沒有深交,這一次才知道原來這門派在醫術上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更結合了道術,有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神奇之術。父親心動了,將兒子送入了玄心正宗,隻求精進醫術。

沒幾年,父親去世了。盡管一城百姓為他立了生祠,但人壽終有盡時,也沒什麼可遺憾的。玄武生得晚,父親已經年歲很大了,前幾年的病終究是傷了元氣。能讓父親沒留下遺憾的走,玄武已經很滿足了。

玄心正宗的日子很適合他,修煉,研讀,出診\\他自幼便是這麼過來。雖然劍術武藝因學得晚而略差一些,可是他的道法卻遠超同輩。聰穎而沉穩的他修煉起道術,可以用一日千裏來形容。

但他從不肯隨同門出戰,他是來學醫術的,當年父親送他來時這樣說,師長們也是同意了的。醫者仁心,他一直牢記著父親從小的教導,背著祖傳的醫箱,為受傷的同門細細醫治。

他冷靜果斷,再重的傷也不會讓他心生猶豫耽誤病情;他心細慎重,再輕的傷也不會大意誤診\\。因為出色的醫術,他被推薦入總壇,那裏有更多的醫書,更多的醫者。

很可惜,門中醫術最精的司馬三娘忙於輔助宗主,沒什麼時間教導他,後來又隨著被廢的前宗主遠遁,沒了見麵的機會。紅河村一役,總壇人手凋零,從分壇調了不少人上來。玄武出診\\時看著那些陌生的麵孔,想起曾笑著和他打招呼的他的曾經的病人們,心裏有淡淡的惆悵。但他不會放任這樣的情緒,一個醫者,在行醫時是不可以動太多感情的。

因為缺人手,玄武對調他隨行出戰的命令沒有拒絕,他是個明理的人。新任的年輕的宗主因總是身先士卒而負傷,他責無旁貸地取出自己不離身的藥箱,為他包紮醫治。宗主看了他一眼,像是回想的樣子,然後問:\\\"你帶著藥箱?\\\"他嗯了一聲,手上不停,包紮好才收拾著道:\\\"祖上傳下的。\\\"

宗主披好外衣,向旁邊人吩咐善後的事,他沒在意。然後就聽宗主道:\\\"本座調你隨行,是看中你道法卓絕,遠超同輩——但本座見你應敵時,從不下重手,這卻是為何?\\\"他猶豫了一會,低頭道:\\\"父親教我醫者當有仁心。\\\"

\\\"仁?\\\"他低著頭,沒有看見宗主的神色,隻聽出語氣中沒有嘲諷,卻有似有若無的波動,很快便變得淡淡的,自語般地道:\\\"司馬三娘當日,也是這樣的說法,所以縱走了七世怨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