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舊疾(1 / 3)

\\\"恩公,你\\\"一個正安撫妻兒的黝黑漢子一把托住刀翎的肘,關切問道:\\\"恩公可是被那些臟東西傷著了?我、我也懂些粗淺\\道術,不知\\\"

\\\"我這是舊疾,無妨的。\\\"刀翎臉色雪白,卻是沖那漢子笑了一笑,道:\\\"此地有妖物作祟,不宜久留,兄臺還是帶著鄉親們快些走吧。兄臺既然懂些道術,那這幾張符你帶在身上,或許能應應急。\\\"他趕到時見這男子用道術與幽鬼相抗,不過出手生澀,道法也非是玄門正宗,故而這時掏出來的也隻是神行符這等最簡單易用的道符,若遇妖物阻攔,拍上符咒逃命便是,免得糾纏吃虧。

那漢子接了道符卻不肯走,連同他的妻兒和另幾個百姓,看著刀翎時眼中盡是擔憂之色。刀翎對上那樣的眼神,心底便是一暖,既而卻是一陣茫然:二十年前,如何會想得那般偏激?這些人固然是弱小的,妖魔麵前毫無反擊之力,隻能下意識地躲在修道者身後,可他們並非盡是膽小涼薄。他們,不論夷漢,其實都如此善良。那個孩子,魔氣來襲時嘶聲哭喊,緊緊依在母親懷裏,臉上被泥水淚水塗得一片花,然而方才華光沖破黑霧的剎那他驚惶的眼神中竟有一絲雀躍。是否恩師昔年的苦苦支撐,為的正是這樣童稚的雀躍、這樣一群善良人的安寧一笑?守正誅邪,護衛人間,這本是修道者無可推卸的責任,既入宗門,更當時刻牢記。然而昔時恩師言傳身教,他卻用了二十年才能明悟。

刀翎暗自嘆了一息,麵上溫和笑道:\\\"此處有我玄門同道守正誅邪,我自當留下助他們一臂之力,兄臺不必顧慮我,快些走吧。\\\"他袍袖一卷,頓時將方才漏網的一小團黑霧擊得飛散。眾人見他如此似放心了些,方才那漢子行禮道:\\\"那請恩公務必留下姓名,我們——\\\"不待他說完,刀翎已一笑轉身,大步向南方異象大作處去了。但走了兩步似乎又有猶豫,略一停,回頭說道:\\\"玄心棄徒,刀翎。\\\"——

玄心棄徒?

那漢子一怔。玄心正宗?那個說書先生說的天殺的宗門?而且還是棄徒?一個棄徒尚有這等道義感,那些宗門弟子真像說書先生說得那樣冷漠無情嗎?

\\\"玄心棄徒,唉!\\\"刀翎說出這一句,也是一陣苦笑。二十年來門派凋零,他所能做,也隻能是盡此綿力為宗門挽回那麼一點兒可憐的聲譽了。或許那些百姓會不信,但其實他說的都是實話。他確曾是玄心正宗的弟子,確曾跟隨那個被人當作笑柄二十年的宗主斬妖除魔,二十年前,也確實被那個長街之上披著紅發的瘋子,逐出了宗門。

※※※

南疆,靈月教崛起之前,多是些修習蠱術的教派。在多數中原人眼中蠱術乃是邪術,但實際上蠱術也算是道門的一個旁支,隻不過中原道門多修劍技符咒,南疆教派以蠱為兵器罷了。

在中原,玄心正宗是道門龍首,而在南疆,阿翎父親的地位便如中原玄心正宗的宗主,一令出手,南疆道門皆俯首聽命。

實際上這個掌教的位子並非世襲,隻是到了阿翎這裏,便有不同了。

南疆信奉月神,掌教的傳承以寒月冰魄作為信物,繼承人的選擇也是以這月魄來驗證是否合適作月神的侍者。無巧不巧,阿翎的父親之後,阿翎也被月魄選中。隻可惜沒有等到阿翎的父親卸任,阿翎繼任掌教,大變突起。那一年,阿翎十二歲。

阿翎見過教眾與妖魔的戰鬥,可這一次妖魔的來襲,他隻覺得那根本不是戰鬥,而是災難。那些妖魔不知施了什麼法術,竟然無視蠱物的威脅。教中的靈獸無法發揮效用,所以就算是阿翎蠱術最高深的父親,也再非妖魔一合之敵。

全軍覆沒。

結果如此慘烈,讓那個十二歲的孩子根本連反應的力氣都沒有。但是他並沒有死。

\\\"你叫刀翎?\\\"

問話的是他的救命恩人,臉色蒼白,似乎也受了傷,然而站立時腰背堅挺,風慨從容。

渾身血跡的夷族孩子抬起頭看著那人,冷冷地\\\"嗯\\\"了一聲。阿翎懂得漢話,不過說得不甚流利,漢族的字父親也教過他一些,所以那人身後飄揚的大旗上那個\\\"玄\\\"字他認得。玄心正宗,他從父親那裏知道一些,然而聽了族人抱怨漢族行商的奸猾,見了族人對漢族酷吏的憎恨,他對任何一個漢人都提不起好感,哪怕這個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這眼神極是無禮,那人身後的紅衣女子似乎有些惱,那人卻是不以為意,平平淡淡又問了一句:\\\"家裏還有親人嗎?\\\"

阿翎垂了眼睛不答,那人便道:\\\"若無處可去,便隨本座去中原。\\\"

於是阿翎就這樣毫無反抗餘地地被帶去了中原——

父母不在,族中長老自會照顧我,要你多事!——

我們夷人的事,要你們漢人來插手!

阿翎有傷,身不能動,昏昏沉沉的難以開口,心裏卻一直大罵。當時隻以為那人將他帶走是因為他特殊的體質——被月魄選中的月神侍者,非但更易得到靈獸的認可,更對魔氣有著異乎常人的感應能力。可是那個人幾次漫不經心的探視和出南疆的路上聽到的隻言片語,卻讓阿翎漸漸明白那個人不是單純想要利用他特殊的體質才強行將他帶走的。此一戰南疆道門精銳盡喪,雖說父親也已身死,可他身為南疆道門首領,在已得情報的情況下還讓南疆遭此大劫,豈能令人心服?而在父親任上被選中的下一任月神侍者,又如何能不令人懷疑是父親暗中運\\作?

說起來似乎有些涼薄,可實情確然如此。大多不知內情的人,隻會看重結果,而不會對當事者的犧牲和堅持多做理會。

阿翎想到這裏,忍不住就冷笑起來。

除魔衛道?守正誅邪?笑話,憑什麼要為這些自私涼薄的人拚命!

因為被玄心正宗收留了,南疆教眾族人的非議和白眼沒有真的加諸於身,可這一路之上,阿翎又怎能不知?

這些人死便死了,與我何幹!

阿翎這樣想著,不再抗拒去中原,不再抗拒玄心門人的療傷和照顧。至於那個救了他性命的宗主,給他衣食讓他活命,教他道術讓他自保,他便聽從他的命令作為報答,僅此而已。

阿翎傷得不輕,加上一路的車馬顛簸,到了總壇後養了兩個月傷才好利索。玄心四將中的青龍護法和朱雀護法,在南疆就已見過了,這兩個月來為他治傷的玄武護法也見過了,剩下一個白虎護法,是今天在玄心大殿之前行正式入門儀典時才見到。

聽過門規,更衣佩劍,然後隨宗門長輩修習道法,和任何一個新入門的弟子都沒有區別。但阿翎原本習蠱術已有不淺\\的功底,這時轉而修習玄門劍術符咒,常會不自覺的岔到蠱術的路子上去,很有些吃力,進益也慢。但他學得極刻苦,為了能盡早得到隨宗主同門上陣除魔的機會。

隻是阿翎要除魔,原因並不同於其他弟子,他隻是單純的憎恨妖魔而已。經歷了那樣一場禍事,相信沒有人會不恨,他想殺掉所有的妖魔,想為父母報仇,可並不會因此拚掉自己的性命。他還記得母親拚死護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妖魔對他的攻擊時決烈的眼神。那裏麵除了沖天的血氣和怒火,還有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疼愛。他知道,母親在那一刻隻是希望兒子能平安的活下去。所以——殉道?每每聽到宗主和四將調教弟子時這麼說,他就暗地裏冷冷的一哂。但也隻是暗地裏罷了,他不會多說什麼,隻是繼續修煉,繼續除魔。反正要做的事都是一樣,何必在乎什麼原因呢。

直到十七歲那一年,一次除魔之後回總壇路上的遭遇戰。

\\\"混賬!你頭一次對敵麼,怎能如此大意!\\\"宗主一邊任由玄武處理傷口,一邊皺眉訓斥。

刀翎想著剛才宗主拉開他,自己卻因再不及避閃而受創的情景,一時愣在那裏,竟是連宗主的訓斥都沒聽清。

雖然早習慣了宗主身先士卒,但這麼個冷漠嚴厲的宗主,居然會這樣維護一個剛能上陣的普通弟子?

這時好像是青龍在旁咳了一聲,他才回神,聽得宗主又道:\\\"殉道不是送死,力量懸殊,身邊又有同伴在,不要一個人硬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