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回 天地何心窮壯士江湖自古多羈人2(1 / 3)

天賜步入房中,隻見堂上坐著一位身著便裝的老者,看年紀已近六旬,身材略略有些發福,老臉上皺紋堆砌,須發卻依然黝黑,精神矍鑠。老者的目光落在天賜身上,流露出令人難以琢磨的神色。他指著身邊的椅子,說道:“你就是李渙然嗎?還站著幹什麼?坐吧!”言辭透這親切,不象是審問人犯,倒象是要與天賜道一道家常。

天賜暗自嘀咕:“這位宓大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莫不是呂道玄走了他的門路,將案子消了。”深施一禮,說道:“謝大人賜座。”一撩袍襟,在客位落座,又問道:“大人叫晚生前來,是不是為了那件莫須有的案子?大人明鑒,晚生絕非殺人凶犯。這是有人栽贓陷害。”

宓大人笑吟吟望著天賜,說道:“你的案卷我已經看過了,證據確實不足。這件案子是趙巡檢一手經辦的,明日我自會問他。現在我們不談這個。”天賜暗道:“咱們初次謀麵,不談這個還能談什麼?”隻聽宓大人問道:“你是兗州人氏,對不對?”天賜點點頭。宓大人又問道:“你因何要背井離鄉,遠來九江府?離家有多久了?家中還有什麼人嗎?”

天賜神色為之黯然,歎道:“晚生父母雙亡。孑然一身,遠走天涯,為的是躲避仇家。到現在已經快半年時光了。”宓大人目光陡亮,說道:“半年前,那是兗州知府李公遇害之時吧?”雙眼緊盯著天賜,一瞬也不瞬。天賜暗自吃驚:“這位宓大人莫非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我若極力開脫,反易露出馬腳。”當下故作平靜,說道:“不錯,晚生離家之時,正逢李大人遇害。當時兗州百姓無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生食奸賊之肉,為李大人伸冤雪恨。可是時至今日,奸黨依然橫行與朝野。提起此事,真令人氣憤難平。”

宓大人仔細留意天賜講話時的神情,仿佛捕捉到一點蛛絲馬跡,又問道:“令尊大人如何稱呼?記得我有一位姓李的老友,他的公子也取名渙然。你與他同名同姓,也許正是我那老友之子。”

天賜暗道:“他果真是父親的老友,還是在套我的話?人心難測,就算他所言不假,也萬萬不可輕信。”微笑道:“也許隻是巧合而已。先父不過是一尋常百姓,平生足跡未出兗州。而大人卻是朝廷重臣,一方父母。當然不可能與先父相識。”

宓大人旁敲側擊,不得要領。沉吟片刻,倏然問道:“令堂是不是姓宓?”此言一出,天賜大驚失色。他雖然頗有急智,一時間也張口結舌,無法作答。這付神情落入宓大人眼裏,心中的疑團迎刃而解,笑道:“我知道令堂的姓氏,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也姓宓,難道令尊大人從來沒有向你提起我嗎?”

天賜道:“先父確實從沒向我提及過大人。我想是大人弄錯了。”這話確屬實情。李大人離鄉在外為官多年,一向與親朋故舊少有來往,也很少想天賜提起親友。天賜矢口否認,宓大人一時也不敢斷定他就是所謂的故友之子。又問道:“渙然二字是你的真名嗎?我想這是你的表字。你應該另有一個大號,能告訴我嗎?”天賜大為猶豫,暗道:“他無疑識破了我的身份。我是應該死不認帳,讓他抓不住把柄。還是應該道出真名,賭一賭他能否顧念與父親的友情,不將我出賣給錦衣衛?生死攸關,還是小心為上。”說道:“大人說笑了。渙然就是晚生本名,並非表字。”

宓大人沉吟良久,終於決定道破真情。說道:“萍水相逢,自難取信於你。還是讓我先說了吧。當年你父親年過四旬方得一子,愛如掌上明珠。為了感念上天的恩惠,垂暮之年賜他一子,將你定名為天賜。取上天所賜之意。我沒說錯吧?”

事到如今,天賜已無可隱瞞,驚奇地問道:“大人,你果真與先父相識?”宓大人黯然神傷,歎道:“我不但與令尊相識,更於他親如手足。在你年幼時我還曾抱過你,那時你尚在牙牙學語,當然不複記憶。我姓宓,你母親也姓宓。難道你就猜不出我是何人嗎?”天賜如墮五裏霧中,一時無從回答。宓大人道:“可憐的孩子!弱冠之年便父母雙亡,隻身流落異鄉,麵對至親長輩也不敢相認。孩子,我便是你母親的同胞兄長,你的嫡親舅父。可歎你那糊塗父親,居然連這些家世也不告知你。”

天賜大慟,撩衣拜倒,叫道:“舅舅!”滿腹的辛酸,半年多的顛沛之苦,一時之間傾倒出來,淚濕雙目。宓大人扶他站起,仔細端詳,歎道:“二十前繈褓中的嬰兒,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我還記得你幼時的模樣,依稀有幾分相似。你生得不象父親,他是個文弱書生,你卻是個英武少年。若不知你名叫渙然,我還真不敢貿然相認。”

天賜黯然道:“爹爹蒙冤遇害至今已有半載。可歎小甥不孝,不能為他老人家收斂屍骨,帶孝靈前。”宓大人輕撫天賜的肩頭,說道:“這不怪你。唉!你父親天性狷介耿直,一絲不苟,為世俗所不容,致有今日之禍。不過我敬佩他,否則當年我也不會讓妹子嫁給他。這許多年音信不通,沒想到一朝分手竟成永訣。記得你還有一個妹妹,她現在如何?”天賜心中又是一痛,說道:“父親遇害之時,她們僥幸逃脫毒手,以後就失散了。我整整尋找了半年,一直沒有音信。”宓大人問道:“你說她們?還有何人?”天賜道:“還有您的外甥媳婦。父親已經為我娶親。嶽父就是父親的好友陳翰林,舅舅想必認得。”宓大人撚髯笑道:“也是老相識。這是一門好親事。陳家的女兒,一定錯不了。”

天賜問道:“您這些年還好嗎?家裏還有什麼人?”宓大人道:“身在官場,即要安撫下屬,又要迎合上司,讓人心力交瘁。與你父親一比,我實在慚愧。記得當年在京為官,幾位好友時常相聚,每每以先賢自況,願以身許國,至死不渝。可是這些年混跡於名利場中,豪情壯誌早已消磨殆盡。隻有你父親,尚不失書生本色。家裏的情形還算不錯。你舅母身體硬朗,你表弟也已長大成人。隻是他天性佻脫,不聽管教。我記得你是正月裏的生日,對不對?”天賜道:“是正月初十。”宓大人道:“這就不錯了。你表弟與你同庚,是二月裏的生日,整整小你一月。”

正在這時,忽聽門外的老管家喝道:“是誰鬼鬼祟祟?老爺正在會客,不許打擾。”天賜與宓大人大吃一驚。又聽一人道:“是我,廚房的老包,過來看看大人是否要用夜宵。”宓大人長長鬆了口氣,吩咐道:“阿福,讓他下去吧!我不要用什麼夜宵。這個老包,難得如此勤快。”老管家傳下話去。那老包唯唯諾諾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