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饒州府樂平德興兩縣之間的一條土路,路上塵沙蔽日。平靜的樂安江水無言西流。向南遠眺,是懷玉山蒼茫連綿的山影。時令正值秋末冬初,蕭瑟的北風吹下無邊落木。一大群逃難的百姓正沿著土路蹣跚東行,吱呀作響的獨輪小車馱著簡陋的家什,單薄的衣衫耐不住刺骨的寒風,一張張憔悴的麵孔透出淒苦可無奈。
中午時分,逃難的隊伍在江邊停下來。人群擁到水邊,飲飽騾馬,灌滿幹癟的水囊,取出隨身的幹糧充饑。一株枯樹下圍坐著一個三口之家。那皺紋堆積,臉色蠟黃的男人疲憊地倚在樹上。一臉菜色的女人翻開包裹,取出一塊巴掌大的雜麵烙餅,分了一半給丈夫,另一半再撕開,分給隻有七八歲的女兒。三人就著冰冷混濁的江水,吃力地咀嚼著。
土路上從德興方向大踏步走來一個雄壯的青年,穿一襲青布直襟,背著簡陋的包裹,手中持一條鵝卵粗細的竹杖。他在枯樹前停住腳步,向那黃臉漢子道:“請問老表,到樂平還有多遠?”
那黃臉漢子拍了拍身邊的泥地,說道:“小老弟,坐下來歇歇腳吧!到樂平還有五六十裏,要趕路也不急在一時。”青年人道聲謝,就地坐下來。黃臉漢子向他笑笑,又道:“請問老弟貴姓?”青年人摘下腰間水囊,一陣猛灌。翻出幹糧,狼吞虎咽。含糊說道:“小可姓李名易。老表貴姓啊?這是要往哪裏去?”
那黃臉漢子長歎一聲,說道:“我姓黃,叫黃老四。自打聞香教起兵造反,把湖廣鬧翻了天。家鄉兵荒馬亂,教匪來了燒殺搶掠一番,官兵來了一樣燒殺搶掠一番,實在讓人活不下去了。這才狠狠心帶上婆娘閨女,準備逃往江南,尋個營生過幾年太平日子。”
那自稱李易的青年正是天賜。他一離開滄海書閣就聽到了聞香教造反的消息,千裏迢迢趕來湖廣,打算投軍殺賊,為國效力。聽到黃老四這一番話,天賜歎道:“老表,江南現在看似平靜,保不定什麼時候也會亂起來。想過太平日子,談何容易。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我看老表還是回家為好,本鄉本土,謀生也容易。”
“回家?”黃老四瞪大了暗淡無神的眼睛,叫道:“回去隻有一個死!官兵教匪一天來上好幾趟,財物糧食全搶光了,青壯不是被蠱惑入教,就是被官兵拉走,剩下咱們這些上年紀的,眼看也不能保了。真要給抓走了,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哪還有個活路。逃出來總能有個盼頭,要死就大家死在一起。”
天賜黯然無語,心想:“這黃老四說的不錯,要死就大家死在一起。他總算一家三口團團圓圓,比我李天賜幸運多了。”
正在此時,隻聽有人大叫道:“不好,官兵來了!”人群一陣大亂。隻見沿著土路數十騎快馬如飛而至。馳到近處,分做兩隊,包抄上來,將這群逃難的百姓團團圍住。帶隊的是一個大胡子軍官,高聲叫道:“本將軍奉命捉拿反賊,不相幹的站著別動。誰敢抗拒,就地正法。”眾官兵耀武揚威,大聲吆喝,刀劍寒光閃閃,嚇得眾百姓瑟瑟發抖。
七八名兵卒跳下戰馬,提刀闖入人群。一個小童嚇得大哭起來,他的爹娘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小嘴,哭聲卻已經傳了出去。一個長著一對金魚眼的兵卒驚得跳了起來,轉身大罵道:“你這死囚生得賊眉鼠眼,一定不是好東西。弟兄們,給我搜!”幾名兵卒一擁而上,三拳兩腳打翻那家男主人。在他身上沒有找到銀錢,又去找那婦人的晦氣,嚇得她尖叫起來。幾名兵卒大樂,辭穢語不絕於耳。翻檢獨輪車上的行李,找出來一袋子米。
金魚眼大喜,叫嚷道:“這就是賊贓,充公了。”那家男主人撲上去哀求。金魚眼一腳將他踢翻,喝道:“你這死囚,再羅嗦砍掉你的狗頭。”眾兵卒暴發出一陣大笑,丟開這可憐的一家三口,又去找旁人的麻煩。銀錢,糧食,衣物,一樣也不放過。
合該今天要出事,那金魚眼在人群中搜尋獵物,一眼就看中了天賜。叫道:“這小子生相凶惡,一定是教匪的探子。弟兄們,給我拿下!”幾名兵卒擁上去將天賜圍住,刀劍指住他的前胸後背。金魚眼見天賜已經被製住,上去就是一記耳光,打算撿個現成便宜。
算這小子倒黴。這一夥官兵魚肉百姓,胡作非為,天賜早就看不下去了,金魚眼此舉等於火上澆油。隻見一道人影淩空飛起,遠遠摔在丈餘開外,正是那金魚眼。他躺在地上,哼哼嘰嘰,呼痛不止。眾兵卒大驚失色,一陣亂刀砍下。天賜正在火頭上,哪裏還同他們客氣,一通拳腳,打得眾兵卒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大胡子軍官叫罵道:“好個反賊,竟敢抗拒天兵,這還得了!弟兄們,殺!”眾兵卒聞令齊聲呐喊,揮動刀劍,催馬向上衝殺。
天賜暗叫壞事。這一夥如狼似虎的官兵縱馬亂踏,幾百名無辜百姓勢必要遭池魚之殃。所謂擒賊先擒王。天賜情急智生,展開輕功,快如閃電,一晃身便到了大胡子軍官馬前,抓住足踝,掀下馬去。先狠狠賞他兩記鐵拳,然後揪住衣領,提在手中,喝道:“狗頭,叫住你的人。”
大胡子軍官手足亂蹬,掙紮不脫,驚得魂飛天外。尖叫道:“好漢爺,饒命啊!”又叫道:“弟兄們,快回來!”這兵卒見首領被擒,一齊收住坐騎。想要上前搶救,卻又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天賜喝道:“你們這群害民賊,快快將搶來的東西如數歸還,否則太爺捏死著狗頭。”手上一用力,大胡子軍官痛得大叫起來。眾兵卒無奈隻得將奪來的財物又拋回人群。眾百姓失而複得,無不大喜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