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又驚又愧,無地自容,暗暗埋怨周煥文多嘴。那兵部尚書慌忙出班跪倒,說道:“臣袁畏三叩見陛下。”孔聖人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這袁畏三名為畏三,其實卻隻有兩畏,與孔聖人之言大為不同,所謂內畏黃臉婆,外畏許敬臣是也。自各處反賊起兵以來,官軍屢戰屢敗,兵部尚書每每獲罪,兩三年間足足換了十餘人。離職者或罷官削爵,或殺頭充軍,繼任者則如同大禍臨頭。袁畏三不幸當了這朝不保夕的兵部尚書,怎能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剛才他壯著膽子扯開公鴨嗓與許敬臣爭執了兩句,早就深感後悔。現在又聽皇帝叫他,更驚得汗流浹背。
天賜道:“朝廷據九州之土,不可不謂之廣,斂天下之財,不可不為之富,擁百萬之軍,不可不謂之眾。而盜賊起兵之初,不過幾萬烏合之眾,無兵甲之利,敵國之富,城池之險。朝廷卻束手無策,任其坐大,疆土為之奪,財源為之竭,官軍為之敗。其中緣故,請袁卿釋朕之疑,開誠賜教。”
這袁畏三舞文弄墨尚可,卻不知濟世經綸之大計,如何講得出個子午卯酉。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套說辭,自以為頗合皇帝口味。說道:“微臣愚見,朝廷所以不能平滅盜賊之亂,皆因將士不肯用命,怠乎職守。趨之戰陣則畏縮不前,稍一失機便爭相逃命,於糧米餉銀則輜銖必較,稍有拖欠便生怨心。朝廷歲入逐年減少,如何養得起這許多饕餮之徒。”
天賜大為惱火。本以為袁畏三既然敢於同許敬臣爭辯,必然有幾分才幹,能闡述些切中時弊之議,不想竟是一派胡言。天賜斥責道:“無稽之談!袁卿官居極品,錦衣玉食,怎知軍伍艱辛。在此高談闊論之時,有多少將士正頂寒風冒矢雨,不惜九死一生,與賊搏殺與戰陣。眾將士所求者不過是衣食飽暖,賞罰公平,不過是統軍治國者能清廉自守,同甘共苦,以為表率。朝廷賦稅數以億計,取之於民當用之於民,不以之養軍養民則要來何用。袁卿歸罪於無辜將士,荒謬之極。”
群臣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紛紛斥責袁畏三,爭相打落水狗。許敬臣本就對袁畏三沒有好感,這時更來了精神,說道:“陛下體恤將士之苦,真千古未有之明君也。袁大人之論委實荒唐。如將士糧餉無缺,又怎會心生怨忿,臨陣畏縮。”周煥文道:“臣以為,官軍所以屢戰屢敗,軍心渙散是其一,武備鬆弛是其二。自太祖皇帝開國至今,已曆百餘年,海內平靖,盜賊絕跡。遂使將士心生懈怠,不事操練,馬疲刀鈍,衣甲生塵。趨此無備之師,與久經戰陣之賊交鋒,自然不利。”
袁畏三這時也回過味,連忙叩首謝罪,說道:“微臣淺見,蒙陛下開導,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戰陣之失,確非將士之過,而是臣等怠慢失職所致。請陛下治臣之罪。”
天賜道:“是朕令諸卿開誠布公,暢所欲言。一時思慮不周,言未及義,何足為怪。下去吧!”袁畏三如蒙大赦,叩首謝恩,退回班中。天賜又道:“諸卿皆有賜示,唯馮卿不發一言,未知有何高見?”
馮其昌適才多嘴多舌,令大家訕笑,已悟出言多必有失的道理。小心翼翼回道:“陛下英明體察,見微知著,一言勝臣萬言,見解勝臣百倍。見泰山則眾丘不足為其高,臨滄海則百川不足為其深。微臣愚魯,見識淺陋,不敢汙陛下之耳。”群臣均竊笑,隱隱又有幾分佩服。
天賜道:“馮卿過譽了。朕自即位以來,海內紛亂,臣民離心,朝政日蹙,社稷瀕危,何言英明體察。眾卿之論,不言朕之過失,實為舍本逐末,見其表而未見其裏。國事之衰,朕之罪居首,卿等之罪居次,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