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1 / 1)

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

文娛

作者:楊早

我有一次跟老婆聊天,說起最想穿越回哪個時代,她說她最想的還是穿回乾隆早年間,去問曹雪芹後四十回手稿在哪兒、寫的啥。我呢,我肯定得跟著老婆啊,不過我想問曹公的問題,可能會更複雜更無厘頭:

“您把《石頭記》弄成不知何時不知何地的架空小說,究竟是避席畏聞文字獄,還是吸取了其他三部古典名著的教訓,怕後人罵你也是路癡?”

曹公估計隻知道“四大奇書”,沒關係,《金瓶梅》好像也沒什麼地理問題,其他三部,《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那都是問題大大的。你可能會很疑惑:這是文學名著哎,地理問題重要嗎?咳,曹公學究天人,才不會像你這麼膚淺。

中國人的地理傳統相當薄弱。讀高中的時候,地理隻有文科班才學,但真要考地理相關專業,卻又得是理科生。地理是比曆史或生活更邊緣的學科。一班文科生吭哧吭哧地背著哪裏哪裏有什麼礦產,中國有幾條鐵路幹線,背得煙熏火燎卻不知道這些對自己有什麼用。鄉土地理就更不用說了,你閉上眼想想:你能說出家鄉省份的多少個縣名?給你一張空白地圖,這些縣的南北東西你都能標對嗎?

這不能怪你。我在搜尋晚清資料時,經常能碰到中西方不同時代的地圖。中國古代大部分的地理圖,具有很強的寫意性,一個地理學得不太好的人,穿越回古代,憑印象畫出的地圖,就是那個樣子。比例尺相對方位什麼的幾乎談不上,而且畫什麼不畫什麼,也有很強的價值感。比如那麼多府誌縣誌裏的城區圖,都隻有政治與文化、宗教建築,你要想知道菜市在哪裏,牲畜在哪裏買賣,家具該去哪兒做,花街要怎麼走……這些隻保存在野史筆記與故老相傳中。

後來我出版《民國了》,沒有考慮在書裏放二手三手的“曆史圖片”或人物頭像,但我堅持在書中所寫的每個省份後麵,放一張能夠標識出文中重要地點的地圖。我覺得,要更深入、更現場地回到曆史,知人論世固然重要,但那是中國敘事傳統的長項,而空間觀念,是它的短板。比方說,武昌首義,革命黨人製炸彈走風的寶善裏,掛出人頭的湖廣總督督署,首義新軍駐紮的兵營,革命黨要奪取的楚望台軍械庫,分別在什麼位置,弄清楚這些,你才能厘清事情的緩急,從事的難易,才能對這一場不期而至的風暴,有更清晰的想象。

回想我們小時候看書,在地理問題上真是囫圇吞棗,習焉不察。誰想過過五關斬六將走的路是不是最短路程?誰想過唐僧西行走的是新藏線、青藏線、川藏線,還是滇藏線?誰想過宋江在江西題反詩,戴宗送文書上河南,為什麼會經過山東的梁山?我們都老老實實地,作者怎麼設定,我們就怎麼接受,看了《水滸全傳》那麼多遍,我確實沒有想過,為什麼不管什麼人、幹什麼,都會經過梁山?梁山是全中國的中心點嗎?

幸好,總是會有人腦洞大開。他們不去討論四大名著的藝術價值,不去研究寫作時代與人物索引,不去糾結文學史地位與小說技巧,他們認死了“地理”這個問題,一鋤鋤深挖細掘,史料傳說實地考察一起上陣,用一個個的細細分疏的問題無比雄辯地證明了: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

這些偉大的小說家為什麼會成為路癡?我想又得歸罪於中國薄弱的地理傳統。我相信,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跟當時萬千出色的讀書人一樣,從經典中獲知了無數的名城名勝,說起它們的得名淵源,治所變遷,甚至風土習俗,都能頭頭是道,侃侃而談。但你要他們搞清它們的地理位置,尤其是在大中國範圍內的相對定位,他上哪兒去了解呢?沒有精確的地圖哇。施羅二人,據說都參加過元末明初的戰事,對經戰過的地方,定不陌生,可是你要他連河南江西四川雲南,都能搞清搞楚,這就是強人所難了。

至於心機很重的曹雪芹公,雖然他架空了小說,我們沒法指責他路癡。但是就在曹公自己設定的那個世界裏,關於地理,仍然有很多大有趣味的細節,可資品味與辨析,甚至爭議。

如果你對我說的這些感興趣,你一定會喜歡看傅斯鴻寫的《尋路四大名著》。看完之後,再有人跟你談四大名著,那得開個新話題了,不要再談“賈璉是不是暖男”、“趙子龍排第三有沒有受委屈”、“宋江是不是投降派”了,你要問“平安州在哪裏?”、“據說高老莊在雲南?”、“曹操不走華容道行不行?”如果你哪天運氣好真穿回明朝清朝,就可以去當麵數落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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