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逼自己把那些愁緒都裝回心裏,接著往前走。
再往下走是一片被密林圍住的空地,早起練武的數百名黑衣漢子呼呼喝喝地互相切磋,汗水灑了一地。
當先有一個不到腰高的小孩,正在另一人的指導下有模有樣地練習下劈。
“正前踢,踢到頂了,然後往下劈,看我做一遍,”男子退開一步,標標準準地朝空中踢了一腿,“嘿!看到沒有?照做一遍!”
當先做示範的那個人正是黑子,小孩顯然就是濤濤了,小家夥倒也沒有偷懶,像模像樣的踢了一遍,臉上的神色認真,小小的鼻尖上噙著汗珠。
想來這小家夥在她麵前喜歡撒嬌耍賴,當著眾人的麵倒不會胡來。
“不錯,再來一遍,重心穩住!”黑子指導到。
看著眼前沐浴在晨光裏的一切,心裏那些紛擾的思緒終於一點點平靜了下去。
這時不知誰先看到了她,漢子們紛紛停了下來,光著膀子的也都穿上衣服,越來越多的人朝她看過來,黑子抬頭看到她,轉頭朝漢子們說了句什麼,漢子們都很快排成一個大方陣,朝這邊看過來。
她隻好從林子邊上走出來,一步步走到大方陣的前麵。
這兩年這些人都是宋凱和月兒在管,她隻是在年終和年首的時候跟大家見一麵,其餘的時候偶爾來看看也是默默的來,悄悄地去。
這其中大多都是江闊在世時就跟隨的部下,原本對她的態度是敵視和挑釁,經過這兩年的沉澱,如今倒也漸漸轉變了。
她在他們的眼光裏看到逐漸明顯的敬意,當然還有……隱隱的猜測。很難想象,這些四年前曾經想要殺了她為主子報仇雪恨的人,竟然會為了不忤逆主子的意願而壓抑自己內心的想法,默默的跟隨她,配合她,從來沒有再為難過她。這該是怎樣的忠誠,才能夠壓抑自己對一個原本仇恨的人俯首稱臣?
她一時百感交集,鼻尖有些酸。
“夫人。”黑子朝她拱手請示。
她這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巡視了一周正在看著她的漢子們,覺得該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她思索了一會兒,輕聲問道:“訓練辛苦嗎?”
人群裏沒有人說話,有些人低下頭去,似乎在忍著什麼。
這些漢子們跟他們原本的主子有個特別大的共同點,那就是能不說話的時候絕不會說話。
大家都不答話,場麵就特別尷尬。
黑子拱手道:“回夫人的話,不辛苦。”
說罷,又轉身朝下麵的汗子們喝道:“都愣著幹什麼?!沒聽到夫人問話嗎?!還不回答!”
人群裏還是沒有說話,這些人何曾如此不聽命令,黑子急了,上前一步,挨個踢過去,嘴裏說道:“吱聲啊!杵著幹什麼?!”
都是七尺高的汗子,被踢了多少下都狠狠地咬牙忍著,一個字都不說。
寒玉歎了口氣,拉住黑子,兀自笑了笑,說道:“你們接著練,我就是過來看看,看到你們練得這麼認真,我很欣慰。你們接著練,我先走了。”
“夫人……”黑子出聲挽留。
她揮揮手,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這時人群裏卻有人說話了。
晨風拂過,身前的林子莎啦啦一片響,那句話被擾得七零八碎,她有些不確定,轉過身去。
剛剛埋著頭的漢子們此時都齊刷刷地看著她,顯然剛剛並不是她的錯覺,是有人問了個問題。
“什麼?”她疑惑的問道。
有須臾的沉默,然後後排的一個汗子忽然大聲問道:“你會嫁人嗎?”
她倒吸一口氣。
周圍又陸續有人附和道:“對啊,剛剛那個穿紅衣服的男人是誰?他去哪裏了?”
“你為什麼偏偏今天過來?”
“……”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他們今天這麼別扭,想必媒人帶唐公子進門的時候有人看到,已經傳開了。
眾人見她沉默,最後又把問題轉了回來,“你會改嫁嗎?”
她低下頭,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再抬起頭來,臉上又是一個毫無破綻的微笑,輕聲道:“你們希望我改嫁嗎?”
陽光照耀著她燦爛的容顏,明明笑得很開心,可不知怎的,生生讓人覺得脆弱,覺得心疼。
漢子們出乎意料的沒有立刻答話,都低下頭,有些隱忍,有些握緊了拳頭,還有些在抽泣,這模樣就像兩年前在大漠時的那一回。
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問,他們的心意從來都是很清晰的。
果然,片刻之後,隨著抽泣聲越來越大,有人控製不住罵了出來,“媽的,真是可憐少爺,守了那麼多年,被自己心愛的女人設計害死不算,死後還要被戴綠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