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賜將司馬直比作了商朝的比幹,自然暗指劉宏為當今的紂王。可惜的是,讀書人罵人就是這麼有本事兒,一點都不帶髒字兒,還讓你啥都聽不出來。
要是司馬健現在站在劉宏這一頭兒,怎麼也能抓住這一痛腳,至少殺一殺楊賜的氣焰。可惜宦官這些家夥,嘴皮子雖然耍得溜、心眼兒也多,可真架不住讀書少。趙忠想給劉宏拔份,也隻說了一句:“你,你們這些人是如此放肆,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可這話剛一落地,陳寔當即就站了起來,聲色俱厲對著趙忠罵道:“我等清正賢臣與陛下盡述天下之事,爾等內侍宦閹之人,知什麼社稷危亡,這裏哪有你開口的資格?!”
漢代這時候還沒有宦官不許幹政的法製,但自古對於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此刻陳寔搬出‘內侍就該負責皇帝吃喝拉撒’這條,基本上就相當於將這條潛規則給挑明了,也就表明跟宦官撕破臉了。
但說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寔此時的氣勢,須發皆張、氣怒衝天,兩隻眼睛死死瞪著趙忠,明顯就是要豁出老命跟人幹架的姿勢。
所謂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宦官們耍陰謀、搞詭計都是一流,但若說正麵開撕,他們是一點膽量都沒有的。陳寔這麼一聲高吼,趙忠當即就跟三四歲的小姑娘一樣,嚇得嚶嚶哭了起來,那副委屈害怕的模樣,誰看了都覺得惡心,雞皮疙瘩都落一地……
“諸位卿家,有話便直說吧。朕也不是什麼昏君,真若為漢朝社稷著想,朕自然也會迷途知返。”劉宏歎了一口氣,終於將話都挑明了。說實在的,他這一口,就聽得出他這個皇帝智商真不低,就是心眼兒從不往正處兒用。
“陛下,如今黃巾雖平,可餘孽仍舊盡剿,天災又來,人禍又接連不休。此番您不體天意、不恤民情,還躲在安平皇宮中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又強征田稅逼良為盜,莫非……”楊賜說到這裏,情滿意摯,已泣不成聲。可在場眾人,卻猛然感覺自己的心被揪緊了一般,仿佛窒息。
尤其司馬健,更是急步起身,期望可以趕在楊賜再度開口之前,將他後一句截下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楊賜下一句會是怎樣的一句話。
可就在司馬健剛趕到楊賜身邊的時候,楊賜卻忽然抬起了頭,緩慢而堅定地將後麵那句話一字一頓說了出來:“陛下,您莫非要親手將這漢朝折騰亡國才甘心嗎?!”
這話一出口,整個明朗的天空似乎都為之一暗。而比那天空更暗的,是劉宏那張冷漠的臉。而諸位公卿士大夫一個個驚歎莫名,張讓、趙忠卻忽然驚愕狂喜,再帶上司馬健那張夾雜著懊惱和痛惜的神情。這一張張表情,瞬間就自動彙成了一副眾生百態的浮世繪。
所有人都不敢在此時開口說話,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楊賜剛才那句話代表了什麼。甚至,就連張讓和趙忠這兩位迫不及待落井下石的家夥,也隻能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可是,等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時候,劉宏卻忽然長舒了一口氣,輕輕開口。
這一刻,眾人的心似乎都隨著劉宏的一張一翕而跳動。然後,他們才聽到劉宏緩緩說道:“楊公,你真不愧為強項太尉的子孫,死後必然也會招來大鳥的……”說罷,劉宏再不多發一眼,轉身而去。剩下張讓和趙忠兩人麵麵相覷,根本不知道劉宏這話是什麼意思。
司馬健起初也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後想到‘強項太尉’這四個字後,猛然才明白過來。
雖然以古喻今是這個時代說話的慣用方式,但劉宏的話,嚴格來說不是什麼典故。楊賜的爺爺,正是當初的東漢太尉楊震,他通曉經籍、博覽群書,被眾儒生稱讚為‘關西孔子楊伯起’。
楊震是個很清高的人,不應州郡禮命數十年,直到五十歲的時候,才開始步入仕途。被當時的大將軍鄧騭征辟,又舉茂才,曆荊州刺史、東萊太守等職,後入朝為太仆,又遷太常。隨後升為三公之一的司徒,延光二年(公元123年),代劉愷為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