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吟衝側目而視,頓覺心頭發冷,眼前的越棲見,軀殼無異,已奪舍脫胎,內斂如淵,卻又隨時汪洋潰決。
他似乎已把自己的血肉撕碎抽淨,肌骨曝曬風幹,一呼一吸之間,隻剩下一股漠視一切的煞氣,九蒸九煮的積壓發酵後,恰如岩漿冷凝,卻亟不可待,欲再度洶洶爆發。
昨日已糜,前路無望,越棲見卻固執的把自己當做一把藥,自投爐罐,慢慢熬,熬成渣,也絕不低頭寫下降表。
定睛打量著葉鴆離,越棲見笑了笑:“好漂亮的小瞎子,真是我見猶憐。”
葉鴆離凝神傾聽,不聞有蘇錯刀的動靜,料他已逃脫越棲見掌中,心中隻無憂無怖,道:“我瞎了傻了錯刀也會喜歡的……”
濃密的睫毛撲簌簌扇了扇,絕色的蝴蝶也似,有花開的氣息:“而且會更心疼,往後得把我含在嘴裏慣著。”
說著仰頭想了想,似乎在提前回味蘇錯刀含著自己的快活。
越棲見著實聽不得他說話,髒亂差,鹹濕糙,隻不過從前尚得忍耐,眼下卻再也不必克製,於是閃身逼近,抬手便是一刀,彎刀發出鳳鳴清音,橫斬駝風。
葉鴆離聽得刀氣破空聲,匕首刷的伸展而出,欲架刀鋒。
叮的一聲響,匕首立折,葉鴆離如遭雷殛,一條手臂已酸麻得動彈不了,越棲見刀中灌注的真氣,竟醇厚強悍如此,卻又熟悉得叫人不敢置信!
失聲叫道:“你的武功……”
刀鋒似慢實快,不可阻擋的割斷駝風的咽喉,血濺得葉鴆離半張臉上一片濡~濕腥氣,越棲見悠然收刀,道:“錯刀把他的內力全給了我,七星湖也交給了我,至於你……他想給我,我卻不想要。”
葉鴆離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麼,指縫間卻隻有空蕩蕩的風。
他摸索著往後退,微微歪著頭,眼睛用力睜得很大,嘴唇緊抿,很堅強的模樣,眸子裏卻黯淡朦朧,遮掩不得的害怕與脆弱。
他隻得一個人,麵對的卻是十數高手。
越棲見不做聲的看,舍不得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如六月天喝了一盞沁涼的蜜水,此刻的葉鴆離,終於是一個真正的無助的瞎子了!
啪的一聲,葉鴆離一腳踩入水中,忙提起腳時,鞋襪已濕透。
越棲見不動聲色,隻見他一足微抬,腰身欹側,雙腿長得能打六道盤長結,而腰細則如初發灞陵柳。
的確是副好皮囊,越棲見心中暗忖,難怪蘇錯刀會為色相所迷,替他擔下自家的血海深仇,當下漠然問道:“昔年越家滅門,是你告密莊崇光?”
葉鴆離一愣,隨即恍然,這電光石火的一刻,無需鋪墊與提點,葉鴆離與蘇錯刀,居然奇跡也似,榫頭對上了榫眼,榫卯齧合,嚴絲合縫。
霎時間,狂喜、心痛、溫柔、激蕩,嗔癡愛恨,悲喜無盡,盡數充溢心胸,蘇錯刀……這個笨蛋!
他笨,自己卻也蠢,倆傻瓜麵麵相覷朝夕相守,如癡如呆天長日久,守著一個巢,互相梳理羽毛,卻莫名其妙啄出幾口血來,他便痛揍他的不懂事,他就翻白眼氣他的狠心,平白辜負了無數的好辰光。
隻怪傾心太早,懂情太晚。
葉鴆離一瞬間長大,眼睛被碧蘿瘴所遮,心卻從未有過的照徹洞透,靜默片刻,微笑著說道:“錯刀說是他告的密害死你全家,是麼?沒錯,就是他。”
越棲見一震,萬料不到他竟能一語中的:“你……”
一轉念,隻替蘇錯刀不值,諷道:“阿離竟如此貪生怕死?事到如今,還想賴到錯刀身上?”
葉鴆離盲了的雙目,在火光中煙水晶也似透明而幽深,道:“賴與不賴,你都不會讓我活著去見他哪怕最後一麵。越棲見,我早看透了你。”
越棲見眼睫微垂,如翻開生死簿,肅穆,且有一種天意般的寬容:“阿離,不是我不讓你活,而是你早就該死。”